第404章 匈聯解體

長安城本只在未央宮北槀街有一處蠻夷邸,故每每斬得匈奴名王首級,都要先傳於槀街宣揚漢之威武,再懸首北闕。

但隨著孝昭之後,外藩漸多——光西羌就十幾個部落,西域數十國,東夷倭島更是“上百國”呢!而大宛、康居等邦借著朝貢為由加塞商賈來長安買絲綢,蠻夷邸漸漸住不下了,而語言習俗不通的戎狄蠻夷雜處也容易鬥毆鬧事,在典屬國建議下,遂於城外加建五藩邸,曰:南蠻邸、西羌邸、西域邸、東夷邸、北狄邸。

而篙街的蠻夷邸,則改稱“蕃客邸”,只接待安息、大月氏、康居等不屬都護的大國,亦或是匈奴使者。

本始四年夏四月,壬寅日,隸屬於典屬國的九譯令特地請執金吾相送,押著一輛軺車抵達典屬國官邸。

從車上下來一位身著厚厚皮服的胡人,此刻天已放晴,他熱的滿頭大汗,也不懂禮儀,在官邸庭院裏就脫起厚厚的氈衣來,散發出一股不知鹿還是羊的氣味,典屬國的小吏們都掩著鼻子繞開走。

脫了兩層衣裳,這胡人舒服多了,開始好奇地四下打量,對他們而言,長安真是一座夢幻之城。

“丁零使者,隨我來吧。”

九譯令招呼他了好幾聲,此人才反應過來,但在進廳堂時又出事了,他死活不肯將身上的兵器卸下,九譯令讓匈奴譯者、烏桓譯者輪番上陣都講不清楚,丁零語雖與匈奴同宗,但詞句頗為不同,簡單交流還行,復雜的內容根本是雞同鴨講。

最後還是廳堂內響起一串丁零人的語言,丁零使者這才一個激靈,乖乖交出了兵器。

眾人登堂,裏面一位白發蒼蒼的公卿已等候多時。

九譯令立刻上去下拜:“實在慚愧,都是下吏等無能,今日竟要讓典屬國親自出面轉譯。”

蘇武身體大不如前,掛著典屬國之名,多是在家靜養,他的兒子蘇通國娶妻生了子,蘇武逗弄幼孫,也算老有所依。皇帝特特別準其十日一朝,入公車司馬門可乘小馬車——這待遇與當年的車千秋等同。

蘇武笑道:“在其位謀其政,身為典屬國,為天子交外國藩屬本是職責所在,更何況在大漢,會說丁零話的,恐怕真就老夫一人!”

今日九譯令引來的,卻是此前從未來過大漢的丁零使者,其國在匈奴之北,便是蘇武當年牧羊的北海貝加爾湖一帶。丁零與匈奴為異族,一百多年前被冒頓單於征服,受匈奴管轄,又與漢相隔甚遠,故無使者往來。

漢人對丁零的了解,僅限於傳聞之中,山海經裏說,丁零人住在極寒的北海之內,其民從膝以下有毛,腳上是馬蹄,善走。

這自然是誤會,蘇武牧羊北海十九年,對這個民族有直觀的了解。

丁零人住在北海旁的沼澤地裏,馴養馴鹿,夏季草茂積水,冬季又積雪深厚,為了便於生活,他們用當地樺木、柞木制作高輪大車,超過了牛身的高度,故匈奴亦稱之為高車人。

蘇武踱步下堂,靠近後仔細打量那丁零人,半晌才大笑道:“翟高車,原來是你!”

丁零使者也十分驚喜,朝蘇武拜了又拜。

九譯令大奇:“典屬國認得此人?”

“他是丁零貴人,我當年用中原的法子制作漁網,教過他捕魚之法,然後……”

蘇武笑道:“作為報答,他便偷了我的牛羊。”

當年蘇武被匈奴徙於北海上無人處,餓得吃野果挖鼠洞,虧得單於之弟於靬王弋射海上,給了他一些馬畜、穹廬,這才過了幾年好日子,可於靬王死後,冬天時這個曾與蘇武相善的丁零貴人,卻帶人盜走了他的牛羊,使蘇武再度窮厄。

翟高車愧然下拜,解釋起來,說丁零人對他兇惡不是沒緣故的,因為代替於靬王統治丁零的,乃是衛律。

那衛律本是投降漢朝的長水胡人,擔任胡騎都尉,因與孝武皇帝的大舅哥李延年為友,故得其推薦出使匈奴,恰逢李延年犯法被殺,衛律恐懼,降了匈奴,單於愛之,讓他與李陵並列,立為丁零王。

衛律曾勸降蘇武,這家夥滿足於投靠匈奴後的富貴,一口一個“蘇君”的叫。

他被蘇武義正辭嚴怒噴慚愧而走,故深恨之。衛律明著不敢害其性命,但卻暗地裏卻指使丁零人刁難蘇武,那幾年蘇武過得尤其艱難,後來多虧李陵護著,否則恐怕撐不到歸國。

衛律後來掌握了匈奴實權,便是他主導了壺衍鞮單於之立,故深受單於器重,等到衛律死後,其子繼任了丁零王。

而今日從翟高車口中蘇武才知曉,衛律家族已被丁零人滅了。

去年和今年的災害也波及到了丁零人,而大單於和丁零王索要的牲畜不減反增。一向桀驁不馴的丁零人見匈奴對漢屢戰屢敗,連大單於親征北庭都未能建功,遂在烏桓人的遊說下舉起了反旗,立了丁零人為王,將匈奴空降來的衛律家族殺了個一幹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