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父輩的旗幟(第2/3頁)

“還有你韓飛龍叔父……”

任弘說起老韓,父子倆都笑了,老韓真是所有人的開心果。

和皇帝一樣,任白也很喜歡韓敢當,在輪台時,其余人都因他是都護之子或敬或諛——敬者如馮奉世,諛者如文忠。唯獨韓敢當不拘此節,若是來時遇上任白在城墻下玩耍,會毫不疏遠地走過去,忽然跳出來嚇唬他個半死,又將不情不願的任白拎起來扛到肩膀上,哈哈大笑,聲音震得任白捂耳朵。

誰小時候沒遇到過幾個這樣的大叔呢?

“當初他在烽燧上一躍而下,猶如飛龍天降,坐死了一個匈奴百騎長。”

等說完韓敢當的事,父子倆也走到了破虜燧下,燧卒們已列隊相迎,受寵若驚。

烽燧倒是沒啥變化,不過讓人詫異的是,當初燧卒們住的塢壁之外,又起了一座新塢。

“莫非是增加了駐軍燧卒?”

但不該啊,自從任弘遂趙充國西征,橫掃右地,將敦煌以北馬鬃山的溫偶駼王趕走,再不敢南下牧馬,其外圍更有小月氏部落為屏,算是做到理想中的“守在四鄰”了,敦煌駐軍應該削減才對。

而進去之後,任弘才發現一切如舊,靠北墻的那間屋子最大,是大通鋪,韓敢當、趙漢兒他們當初在這擠著睡,南墻則是他和伍佰、助吏的住所,依舊屋檐低矮,沒有窗戶,昏昏暗暗的。

庭院裏,則是當初他們幾人給走私內鬼上老虎凳的地方,那幾塊磚居然還在。

但唯一奇怪的是,這舊塢舍竟是空空如也,雖然掃灑得幹凈,卻早沒了人住的痕跡。

“這是何意?”任弘皺起眉來,看向為自己引路的敦煌中部都尉、步廣候官。

雖然任弘想避開人,但大名鼎鼎的西安侯回鄉歸朝,還是驚動了敦煌中部都尉,帶著步廣候官來為他引路。

而做步廣候官的人,正是當路過懸泉置,欲迎傅介子,幫他將“投筆從戎”之事告知老傅的小吏,蘇延年。蘇延年在元霆元年西征之役中有苦勞,被任弘隨手舉薦後,如今已比六百石的長吏。

蘇延年立刻應道:“此乃將軍與堂邑侯、韓侯故居,一燧三侯,乃是敦煌佳話,太守下令空出此屋,好讓後人瞻仰,而另立屋舍使燧卒居住。”

“故居?”

任弘搖頭,沒想到自己一朝一日會有此種待遇,若是他死了還好,活著的時候如此未免有點尬,只對蘇延年搖頭道:“蘇兄,這有些過了。”

“下吏不敢與君侯稱兄道弟!”蘇延年連忙作揖,說當不起此稱呼。

任弘笑道:“這都當不起?你當初不是最愛吃我所做菜肴麽,那就當得起了?我還想著回到懸泉置後,喚來昔日故人,如羅小狗、陳彭祖等,再親自下廚炒幾道菜,與汝等再聚痛飲。”

但蘇延年只誠惶誠恐,連道不敢,兩人地位差距太大,見外到了一定程度,已經開不起玩笑了。

很多事情確實是變了,任弘只得停下話,帶著兒子上烽燧。

削減人數後,此處平日只駐守一個燧長,兩個遂卒,都是敦煌本地人,一個中年,看任弘的目光畏懼,兩個年輕人,激動得渾身發抖,如今在敦煌,戍卒被分來破虜燧也是榮譽。

任弘停下腳步,問他們來自哪個鄉哪個亭?都是熟悉的地名,又問三人,平素的工作如巡視天田,伐茭苦不苦,是否打了一口井免去兩裏外打水?最後還能指著只有一條狗的犬舍告訴他們。

“人總會大意,雖然敦煌邊塞已五年不見胡虜,但或有鋌而走險,越境流亡之虜,還是要多養條狗才踏實。”

現在敦煌要擔心不再是匈奴人的軍隊,而是在北邊活不下去,想要逃入漢境的牧民,歡迎是歡迎,但總要登記造冊集中管理,不可任其到處亂竄。

沿著遂拾級而上,任弘一手牽著兒子,另一手去撫那些夾著蘆葦杆坑坑窪窪的墻垣。

地上仿佛還有當初拼死守燧時留下的血,他們身後是廣袤漢地,但卻沒有退路,一點點被敵人逼上烽頂。那是任弘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對那場戰鬥的記憶,超過了之後的任何一次。

那些刀光箭雨和喊殺聲仿佛仍在燧中回蕩,而等到了最高處,卻統統都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塞外的風呼呼掠過頭頂。

“看不到麽?”

任弘將兒子在墊腳,遂將他抱起,讓任白騎在脖子上。

父子二人能看到向左右兩側延伸的長城,如同蜿蜒長蛇,爬過荒蕪的戈壁,阻擋流動的沙丘,在白花花的鹽堿灘邊駐足,避開碧波蕩漾的哈拉諾爾湖,又躍上陡峭的高台——那是兩三公裏開外的另一座烽燧。

被長城保護在內的,是平坦空曠的原野,遠遠能看見敦煌綠洲,中部都尉屯戍區的農田阡陌相連,炊煙裊裊,裏閭間雞犬相聞,繁榮的絲路穿過敦煌,向東方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