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埋葬過去(第2/3頁)

然後太皇太後就緘默了,連為霍家還活著的人求情都沒有半句,從此以後也深居簡出,再沒有出長樂宮半步。

但已經足以讓任弘對她有全新的認識。

“這個女人,心思縝密而有決斷,做事有條不紊,知道進退,不簡單。”

劉詢也好似被太皇太後的話觸到了心事,只嘆息霍皇後何至於此,連許婕妤也開始為其求情。

最終還是青梅竹馬的舊人笑到了最後,如今許婕妤已經搬到建章宮侍駕,入駐椒房是遲早的事。倒是霍皇後這天降系新人,已經香消玉殞,要葬到她父親墓冢之側了。

霍成君沒有廢後,保留了最後的一點尊嚴,按照漢家殘酷的規矩,若是她還活著,或不至於賜死,但卻是一場更可怕的人間慘劇——看丈夫殺自己全家那種,然後扔到冷宮,孤零零十幾年,最後或許還是要自盡。

倒是她的謚號耐人尋味,彰義掩過曰堅,雖算惡謚,但性質不重,一般用於有功有過的人,只是任弘想破腦袋都沒想起來,霍成君有啥義可言?

說到底,這謚號是皇帝要讓霍成君,給宣成侯霍光捎去的。

真是蔫壞啊,劉詢嘴上說大將軍無過,只終究還是認為他有“瑕疵小過”,那便是陰妻邪謀,教子女無方,湛溺盈溢之欲,以增顛覆之禍。

但是,朕統統給你遮了!只宣揚大將軍之功義,不言有過。

又行了一通和出殯時一樣的哭踴之禮,但和普通百姓的土葬不同,因為墓葬太大,這五個月墳冢內封土是漸漸修好的,連棺樞也早在裏面,今日只需要由司空帶領三河卒填土覆蓋墓道,成封即可。

大將軍的墓門內放了面容猙獰的鎮墓獸,然後一點點封閉,輪到來參加葬禮的眾人各自向前,以一捧土撒在墓門外,作為最後的儀式。

“身前兩美,身後一惡,大將軍,不知這是否符合你一生呢?”

劉詢邁步向前,抓起一把土,心裏如此想著。

大將軍已經被他這個擡棺者親手蓋上棺材板,釘死了釘子,徹底蓋棺論定。而自己未來駕崩後的謚號,又會是什麽呢?

會和大將軍一樣,有個“宣”字麽?聖善周聞曰宣,誠意見外曰宣,重光麗日曰宣,能布令德曰宣,力施四方曰宣,果是美謚啊,讓人光是擡頭看看,就覺得高,想越過確實挺難。

“朕想要的,不止是一個美謚。”

劉詢伸出手,將土撒了出去,就像將霍光沒來得及帶走的爛攤子——霍氏一把扔掉。

“大將軍。”

“聽朕之誓!”

他埋葬了前人的時代,是為了開始獨屬於自己的新時代!

“予小子想要的,是功德不遜於卿,是一個能與太祖、太宗、世宗媲美的廟號!”

……

五個月前霍光出殯時,上官太皇太後作為長輩,是在天子之前的。

但今日,她卻主動次於皇帝,不搶風頭。

仍是一身喪服——上官澹這短短二十余年間,已經穿過太多次了,第一次為父族,第二次為丈夫,如今又是為母族而戴孝。

三折股成良醫,她若是還和前兩次那般呆愣,恐怕已隨霍成君而去了。

接過禮官遞來的土時,上官澹忽然有點想笑。

不是高興,只是覺得世事滑稽。

“大將軍,你葬禮當日,孝子孝孫皆不在,唯一有你血脈的人,竟是你最痛恨的上官氏,豈不可笑?”

霍家大多數人都押在廷尉詔獄裏,連赦免的那幾人也不敢來,上官澹成了他唯一到場的血親。

“外祖母總言,我身上也流著霍氏的血,當年是大將軍心軟,饒我一命。”

她攢著手裏的土,重重扔了出去,一同扔掉的,還有她這十多年的恐懼與無助。

“不是外女孫絕情,而是你的子侄太無能。好在,成君死前是受了點苦,但至少不必受辱,如我一般煎熬思念父族。天子手下留情,霍雲與張敬之子也保了下來,霍氏至少還存了點血脈。”

“這份血和這份情,我都還上了。”

很快,上官澹就要成為父母之族皆被夷滅,又無子無女,真正的天煞孤星了。

從此以後,上官澹也不再是上官氏眼裏的小兔子,不是依附霍氏這大樹的菟絲子。

“我會是一株獨立於長樂宮中的小樹,莖葉不茂亦無威脅,根卻極深,不管未央建章中風雲變幻,我自屹立不倒!”

……

太皇太後一言不發做完儀式後,垂首而退,從任弘身旁路過也未擡眼皮,任弘與張安世則微微拱手恭送。

接著,就輪到兩位大司馬去送跟大將軍道別了。

張安世表情控制得極好,竟是且悲且喜,厲害了您老。

任弘就不必如此了,大可盡情展現自己的情緒,嘆息得傷心一點,像極了諸葛亮哭周瑜,撒的土也一把接著一把,沒完沒了,大概是心裏有太多話要對霍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