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再封狼居胥

狼居胥山位於匈奴腹地,乃是後世蒙古國肯特山,參差不齊的花崗巖峰巒聳立於遠方,南面大大小小的圓形丘陵由大而小向著戈壁方向依次排列下去,像無數逐漸趨於平緩的波浪。

追溯霍去病的腳步,任弘將東路六萬大軍抵達此地,將士們在知道這山的名字後都興奮異常,遠征的疲敝一掃而空,歇息時啃羊奶泡軟的饢時,都在議論“封狼居胥”的事。

軍中多是趙漢兒、王平一樣的大老粗,唯獨張千秋家傳過目不忘的絕學,算一個儒將,只是看上去病懨懨的,他給越說越歪的校尉們科普了一下霍驃騎為何要在匈奴境內搞封禪。

“神不禋非類,民不祀非族,三代命祀,祭不越望,意思便是,夏商周時祭祀的神靈,不超過本國境內,春秋時,楚昭王患病,巫祝說祭祀大河以祈福,然楚王恪守禮制寧死也不答應。”

而到了大漢一統天下,便開始整理先秦那派系雜亂的各路神靈,定了五嶽泰、華、衡、恒、嵩,四瀆黃河、淮水、長江、濟水,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五嶽視三公,四瀆視諸侯,四時祭祀都不能落下,才能保證中原風調雨順。

說起來,張騫和司馬遷搞錯了一件事,以為黃河源頭在於闐以南的昆侖山,經過羅布泊潛入地下,跑到金城郡附近的積石山再出來。任弘做都護時,大肆宣揚這錯誤的地理知識,讓西域都護府每年都搞一次規模盛大的祭“黃河源”,通過黃河源的定位,讓西域是中原延伸這種觀點深入人心,看誰以後還動不動要放棄。

傅介子的兒子傅敞恍然:“如此說來,霍將軍封狼居胥山祭天,禪姑衍山祭地,是不合禮制?”

“乃是孝武皇帝授意,故意為之。”

任弘說道:“這兩座山乃是匈奴人的聖山,在此封禪祭祀,乃是對匈奴莫大的羞辱。”

古典時代的戰爭不止是肉體上的較量,也有精神信仰上的交鋒,霍去病這麽做,就好比德皇在凡爾賽宮登基,極大打擊了匈奴的信心,告訴他們一件事:天神也無法保佑你們!

眾偏將校尉懂了以後,也躍躍欲試,路過匈奴聖山,豈能什麽都不做就離開呢?

“將軍,再封狼居胥吧!”甘延壽的請求代表了大家的呼聲,反正出塞四千裏都沒逮到匈奴人,將士們可憋急了,所有人臉上都寫著三個字:

“搞事情!”

那麽問題來了,該怎麽封?

張千秋也語焉不詳:“據說是殺青牛白馬祭告天地,如此而已……”

有人覺得簡單重復沒意思,趙漢兒這個不信祁連神只信任弘假匈奴人,看著狼居胥山上,匈奴巫祝扯了從漢朝輸入的絲綢彩緞堆砌的三角形石堆,出了個損招:“莫不如以能代表大漢的土德之色塗之……”

漢色尚黃,趙漢兒言下之意,是搞點黃色上去,傅敞有些不明白,說大軍出塞雖然也帶了修補車輛的膠漆,但金黃色的漆卻沒有,趙漢兒卻哈哈大笑,拍了拍肚子。

“助軍左校尉卻是忘了,土德之物,吾等腹中不是有得是麽?六萬將士的加起來,足夠讓整個狼居胥變色了!”

老將王平笑得肚子疼,十分贊同,趙漢兒這是要攛掇三軍將士在狼居胥拉屎撒尿褻瀆匈奴聖地呢!

但這個建議被任弘拒絕,個人行為他不反對,但集體撒野就免了。

太下作了!這是奉辭伐罪仁義之師能幹的事麽?

他們這場遠征,是百分百會載入史冊的,要留紀念,也得來點能打擊敵人士氣信仰,讓自己裝逼,又不被後世認為素質太低的事……

說起素質低,張千秋倒是想起一件趣事。

他對任弘提議道:“我在雲中郡時,曾聽聞一件趣聞,趙武靈王讓工匠施鉤梯,登上了番吾山,刻一個寬三尺、長五尺的大腳,又在旁勒石曰‘主父嘗遊於此’。”

低素質的不止趙武靈王,與他同時代的秦昭王聽說這件事後,起了攀比之心,也爬了次華山,在山頂上雕了個石制的六博棋盤,以松柏之心為博,箭長八尺,棋長八寸,還吹了個大牛皮,勒石曰:“昭王嘗與天神博於此矣。”

後來秦始皇每到一處旅遊,尤其是海邊,都要搞篇李斯撰寫的石刻,實是受了這兩位影響。

“此策甚妙。”任弘大笑,大軍還要向西行進,沒時間在石頭上篆刻長篇大論,還是簡簡單單,讓士卒們開心一下振奮士氣即可。

於是,任弘效霍去病之事,也殺青牛白馬撒血於狼居胥山上,又挑個匈奴人祭祀點的大石頭,刻了個蘿蔔的鐵蹄印上去,並讓能寫一手好字的張千秋持筆墨書寫,再隨便刻一刻。

等漢軍士氣復振,疲敝一掃,歡聲笑語中離開狼居胥時,山腰大石上,只留下了一只馬兒大大的左前蹄印和幾列漢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