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鐵在燒

駝城東側,直面匈奴人進攻的位置,北庭都護奚充國奉傅介子之命,與西域副都護鄭吉一起,負責整個東側的防禦,長達一漢裏(四百多米)陣線上,只有區區兩余漢卒,前行持戟盾,後行持弓弩。

漢兵身後是棄馬入駝城的小月氏義從兵,一半人布於其他方向,一半約兩千五百人則由其王狼何帶領,也聽奚充國號令。

語言不通,旗鼓不明,小月氏怎麽號令?奚充國在北庭多年,多次帶著義從騎作戰,最後總結下來,最好的辦法就是……任他們自由發揮。

今夜匈奴人在圍城苦耗多時候發動總攻,黑壓壓的人眾從夜幕中壓了過來。雖然小月氏人好吹牛,認為自己才是真正的月氏,收復了蒲類海的古月氏王庭,不懼匈奴。但當成千上萬匈奴人踩著雜亂的腳步殺來時,置身戰場上的喊殺金鼓聲中,他們心中的恐懼仍爆發了出來。

前頭只有三排漢卒,以及矮矮的駝城,許多人持弓的手都在抖,也不管匈奴人還有多遠,只下意識地高高舉起角弓,隨著首領嘴裏垂著的羌笛,朝夜幕中滿弦而射。準頭不重要,重要的是飛出的箭矢能帶走些許恐懼,似乎只要這樣,就能阻止匈奴人的腳步。

但對方的箭幕顯然比他們更密集,這邊兩千多支箭才出去,對面上萬枚矢便如冰雹般灑落下來,將甲薄的小月氏人釘死不少,嚎叫聲在漢卒身後響起,讓不少人面色蒼白,只在頭頂吳魁大盾保護下,繼續端著弩,眼睛死死盯著數十步外的火堆。

“虜眾未入火光之內,誰都不許發弩!”

奚充國已經不知是第幾次讓人將這命令傳下去了,與匈奴交戰多年,他對敵人頗為了解,匈奴也有被鐵甲者,部分是匈奴人自己鍛鐵打造,雖不如漢甲,但好歹是鐵家夥。另一部分是從運輸大隊長李廣利處繳獲的,每次大戰,都能看到一些披掛漢式鐵紮甲的胡虜頂著箭矢為前鋒。

今夜亦然,奚充國料定,匈奴礙於駝城不敢用騎兵沖入,只能步戰,前驅者定是穿重甲持長刀者,他們能頂著月氏人稀薄的箭幕前進,甚至可在五十步外挨臂張弩一矢而仍能前行。

弓箭上弦快,百步之內,臨敵也不過三到四發,較慢的弩能射出兩次就不錯了,與其將漢軍的殺手鐧浪費,不如等待,等待敵軍靠近時再一波帶走!

用前都護任弘的話說,這叫“將敵人放近了打”。

匈奴人的奔跑的身影已進入漢軍所設火堆光芒內,果然身披甲胄,即便沒有鐵甲也蒙數層皮甲護體,一只手舉著小盾防頭頂的箭,一手持直刀與矛鋋,亂糟糟地朝駝城沖刺。靠前的一排,甚至還舉著臨時制作的大木板,那些因頂不住壓力而射出的弩矢釘到上面,因距離尚遠力道小,傷不到背後的胡虜。

眼看匈奴人越來越近,一名屯長忍不住了,回頭呼道:“都護,五十步了,動手吧!”

奚充國卻手持鼓椎一言不發,他目光只盯著越過火堆的匈奴人,倒是統領矛兵的鄭吉明白老友心思,立刻斬了那不聽號令的屯長,喝道:“吾曹性命,在一矢耳,豈能虛發!等都護鼓聲再放盾發弩!”

四十步、三十步,直到匈奴人踏入二十步內,瞬息便至,端弩的漢卒緊咬著唇手都開始抖,幾乎要撐不住這壓力時,奚充國才猛地一擊鼓。聽到鼓點,曲長屯長揮動旗幟,前方盾牌忽然讓開,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弩手們扣動懸刀,千弩齊發,繃繃繃繃,無數支鋒利無比的弩矢破空而出。

在如此近的距離,以灌鋼法打制的菱形鋼簇威力驚人,準頭也高。一陣噗噗噗噗的脆響,匈奴舉著擋箭的橫板被射得破破爛爛。其後的匈奴人或承受不住這巨大的打擊而倒下,或被破木而入的飛矢射中。

至於那些直與弩矢接觸的胡虜,盡管身披鐵甲,甲內還有一層以各種途徑從漢地弄來的絲綢或氈衣,卻仍被尖銳的鋼簇釘入身體,只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疼痛,捂著傷口在地上痛苦地嚎叫。

戰線上起碼三四百匈奴人應弦而倒,不少人當場死去,這一輪齊射殺傷率達到三分之一,著實驚人。部分敵軍則嚇的忽喇喇向後散開,稍稍退後。

換了往日,這樣的傷亡已足以讓匈奴人退卻了,可今晚他們多了幾分悍不畏死,好似無窮無盡的浪濤,前排方倒,後排又至。

手速快的弩手還想趕在胡虜進入十步前再放一矢,卻被屯長連罵帶拽地攆走,在盾陣才剛補上時,甲士們就感受到了巨力來襲。

是匈奴人手中的矛鋋,他們也忍到臨敵十步之內才猛地拋出,大多數砸到了盾陣上彈飛,或深深紮進盾上,也有力大拋得遠的,將幾名倒黴的弩手直接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