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洪流(第2/3頁)

好在入夜時分,同屬一個主人的其他奴隸會來照料他,一個自稱“漢人之後”的二十余歲男奴還會給他敷點嚼碎的草,說這是藥。

“單於這究竟是要帶著部落去哪?”

不止是奴隸惶恐,貴人們也很茫然,卻又不敢停,聽身後壓陣的烏藉都尉手下說,漢軍的斥候已追上了他們,有些零星交鋒。

這一天黎明時分,又趕了一天路,已經看到燕然山盡頭後,千騎長終於好心讓眾人休憩一會,奴隸們正酣睡時,卻聽到喊聲大作,彌蘭陀他們在畜群旁起來一看,到處都是亂糟糟的帳落,嚷嚷說漢軍來了!

千騎長將妻兒抱到馬上和幾個兵卒果斷撤離,將奴隸和牲畜統統扔下。

而還不等奴隸們慶祝自由,卻見後方馬蹄陣陣,烏藉都尉的隊伍狼狽地向北撤退,陣型散亂,不少人還帶著傷,一邊跑一邊驚恐地回頭看後方,顯然是在與漢軍前鋒的交戰時敗下陣來。

這下沒有戰鬥力的斬落更亂了,人、馬、牛、羊亂糟糟地到處跑,擠在一起。一個紮著辮的小女孩在原地哇哇哭著,差點被一個匈奴騎手撞倒踩死,還是彌蘭陀救下了她。

不知不覺,他身邊已經聚了好幾個孩子。

待二三千騎敗兵跑過後,彌蘭陀和被主人扔下的奴隸們茫然地起身,只瞧見南方隱隱有塵埃揚起,顯然是大隊人馬在行進。

有人想趕著畜群避禍,生怕為漢軍所殺,在匈奴人篝火旁的故事裏,漢軍才是邪惡兇殘的化身。倒是那個幫彌蘭陀敷藥的奴隸拉住了他們,自稱他的父親是二十多年前被匈奴俘虜的漢兵,教過他,若是遇見王師北來,只要這麽做,就能告訴漢軍,他是自己人。

他在原地跪地,伸出雙手,右掌覆於左掌上,比了個作揖的姿勢,而讓眾人匍匐跪地,行稽首之禮。

彌蘭陀也抱著那三四個匈奴孩子跪倒在地,將頭緊緊貼在草地上,感受著土地的震顫。

這姿勢,像極了佛本生故事中,佛祖見地上泥濘,不忍燃燈古佛赤腳走過,便解開自己的發髻,將頭發鋪在泥濘處,讓佛踩在上面走過。

但路過他們面前的,並非古佛,而是一騎騎漢軍幽並騎士。

一匹四足都穿著“鐵靴子”的戰馬在這群跪地求饒的人面前停下腳步,足下蹄鐵不耐煩地踢飛草皮,若被它踩上一腳,恐怕肺腑都要碎掉吧?

大概注意到了那漢兒奴隸行作揖的漢禮,騎手用濃濃的並州方言問他身份,漢兒如實回答,還喊了幾句苦待王師久矣之類的話,便被放過,讓他們躲得遠遠的。

眾人往後走了數百步後,發現南方煙塵更濃,漢軍前鋒大部隊抵達了,為了不被誤殺,只能再度跪倒。

與方才相似的鐵蹄一一經過,越來越頻繁,將綠色的草地踩成了黃土,彌蘭陀微微擡頭瞄了一眼,看到了一雙雙踏在馬鐙上的鞋履,矯健的大腿往上是穩穩當當坐在高馬鞍上的屁股,腰間掛著環首刀,馬鞍上還放著短矛或弩機,行進中一顛一顛。

這些彌蘭陀從沒見過的馬具,或許就是漢軍能在離開單於庭後長驅千余裏,迅速追上單於大部隊的原因?

漢軍前鋒經過一刻後,大部隊也抵達此地,彌蘭陀的目光,被遠處那面“任”字大旗吸引了。

這熟悉的旗號,沒錯的,是他七年前在於闐國,隨師父拜訪安西都護任弘時所見。任弘信誓旦旦,說會送他到東方,彌蘭陀也滿心憧憬那個傳說中的偉大國度,結果卻是扔到了東北邊的匈奴來,受盡了苦。

早先彌蘭陀還有些抱怨憤恨,現在卻完全沒了,甚至連任弘這麽做的動機都不再好奇。

他看著被自己護在左右的匈奴孩童,還有在忐忑中嘴裏不斷念著佛祖庇佑的匈奴奴隸,彌蘭陀更加相信,這一切都是注定的,只是假任弘之手推了他一把。

“這是我的業報,也是我的因果。”

但他那充滿悲憫的目光,還是隨著任將軍的旗幟而動,看著無邊無際的漢軍鐵騎向北行進,反光的鋼刀,玄色的鐵甲,如同一條鋼鐵洪流,但流淌速度卻越來越慢,最後停在了郅居水南。

匈奴人的帳落或遭屠戮,或四散而逃,在他們如驚慌的羊群般散開後,匈奴大單於的鷹羽白纛,也出現在郅居水以北!

……

“是任弘的旗號麽?”

得到烏藉都尉確定後,虛閭權渠單於不由苦笑。

安西雙壁,傅介子與任弘,都叫自己撞上了……不,是對方專程來撞他才對。

盡管匈奴主力為畜群帳落拖累走得很慢,但漢軍追擊速度也太快了些,比他預料中起碼早了兩天,看來趕不及與兒子郅支匯合了。

這時候將後背交給敵人是不明智的,虛閭權渠單於決定讓八萬余騎調頭,在郅居水北列陣,他招來拖著自己金帳的車隊,用六匹馬或六頭騾子所拉,單於的閼氏們一人一輛車,還裝載著匈奴的傳國寶物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