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洗足(第2/3頁)

如今算是來還願的。

劉詢對著高皇帝靈位贊饗曰:“嗣曾孫皇帝敬再拜!”

和所有劉姓子孫一樣,劉詢崇拜高祖,認為他以布衣仗三尺劍為掃滅暴秦,誅項羽的傳奇經歷,簡直是天命所歸。因為劉詢年少也喜歡鬥雞走馬行輕俠之事,他做了皇帝後對這段經歷毫不避諱,甚至開始塑造自己“類高祖”的人設。

但就是這樣的英雄,白登之圍卻成了一生難以磨滅的汙點,據說被冒頓四十萬騎包圍,這數字固然太誇張,但匈奴確實是傾國而來。其西方盡白馬,東方盡青駹馬,北方盡烏驪馬,南方盡骍馬,秀了高皇帝一臉,他可連六匹白馬都湊不齊的。

而這圍困究竟是怎麽解開的,史書也語焉不詳,只據說與曲逆獻侯陳平,以及冒頓閼氏有關,卻又來了一句“其計秘,世莫得聞”,更勾起人好奇心。百年來有許多猜測,諸如陳平畫美女見閼氏等,都太過虛假,不足取信。

劉詢記得,他當初為庶民時,在西安侯府與任弘、楊惲等聊過此事,楊惲心理陰暗,猜測說:“此策乃反薄陋拙惡,故隱而不泄。”

倒是西安侯任弘喝醉後笑道:“素聞陳平冠玉美丈夫也,或許是投閼氏、冒頓所好罷?”但冒頓究竟好啥,陳平又是如何說動閼氏的,西安侯又神秘一笑,避而不談。

直到劉詢做了皇帝,才在宣室殿打開了當年連司馬遷都不能過目的記錄,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跟西安侯的胡猜全然不是一回事,但確實挺讓大漢丟人的,難怪隱而不泄。

總之,從大漢建立伊始,匈奴就像一個夢魘,一團籠罩在北方的烏雲,久久不散。而今日,劉詢卻來告訴高皇帝:

“你當年所遺的平城之患,在弟孫手中,徹底了結!”

告廟就是將好消息稟報給祖先知道,讓高皇帝也樂呵樂呵,祭祖怎麽能空手來呢?

劉詢是聽說過高皇帝喜好的,作為社會人,高祖不拘禮儀,最喜歡倨床使兩女子洗足,見酈食其時洗,見英布時也洗,這愛好真是一以貫之啊。

投其所好,劉詢在高皇帝廟中奉上的祭品,除了白旂赤旂上掛著的匈奴名王首級,虛閭權渠單於的甲胄外,還有一個女人……

隨著樂曲一變為《魯頌·泮水》:“既克淮夷,孔淑不逆。式固爾猶,淮夷卒獲。”等候在高廟庭院裏的任弘,也看到了禮官押來的那人,卻是個頭戴高尖帽,衣著華麗的匈奴女子,年約四旬不到,不算太老,典型的圓臉上帶著忐忑惶恐。

卻是那被任弘斬首的虛閭權渠單於正妻,大閼氏!她被挾持到右地後,握衍朐鞮單於也沒按照古禮報嫂,只作為禮物送來長安,然後就被劉詢當成祭品帶到高廟。

這自然不是人祭,而是劉詢赦免大閼氏後,讓她來高廟做奴婢——當年金日磾的母親休屠王閼氏被俘後,也被打發到黃門養馬,待遇比高廟差多了。

劉詢朝劉邦神位再拜:“高皇帝,大漢百年之恥,以賄賂閼氏而始,今日則以閼氏入侍高廟而終!”

他似乎能看到,若是高皇帝尚在,一定會興致勃勃地解了鞋襪,倨床高高翹著臭腳,招呼大閼氏道:“來,胡婢,為乃公洗足!”同時對劉詢罵罵咧咧:“不肖子孫,一個哪夠,再來一雙!”

……

劉詢倒是以直報怨痛快了,可跪迎在高廟外,目送母親入廟的呼韓邪卻深感恥辱。

他好不容易將母親盼來,但昔日高貴的撐犁孤塗單於大閼氏,行國的皇後,今日卻被漢人如此輕慢折辱,當成了給死人擦案幾的婢子。但呼韓邪只能低下頭,裝出誠惶誠恐的樣子,大司馬驃騎將軍任弘正在審視他。

在知道呼屠吾斯自稱郅支單於,在匈奴西北後,任弘確定,這位滯留漢地的稽侯珊王子,應就是歷史上昭君出塞的呼韓邪單於了。

可歷史徹底改變,呼韓邪非但沒撈到王昭君或其他漂亮宮女,連老媽都賠了進去。

任弘一點不同情這對母子,若處境調換,是匈奴打進長安殺了皇帝,掠走大漢宮室。皇後、婕妤、宮女們的下場,會比那大閼氏淒慘上一百倍一千倍!

他只盯著呼韓邪道:“王子是否覺得委屈?”

“委屈?”呼韓邪連忙搖頭:“母親能被陛下赦免,還能在高廟為婢,為高皇帝擦拭祭器,這是榮幸!我只怕她從沒伺候過人,手腳粗笨,磕碰了祭器。”

呼韓邪將不滿潛藏起來,冒頓單於初立時,面對東胡王的逼迫,取所愛千裏馬、閼氏予東胡,冒頓單於所受屈辱,可比自己重多了。現在他只能忍耐,讓漢朝皇帝確定自己和金日磾一樣忠誠,如此才能回到草原,成為單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