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權變(第2/3頁)

“這便是公羊能贏的緣由。”

貢禹得回想起前師董仲舒等人在初見孝武時的抉擇。

而另一邊,落座的任弘也在看著公羊眾人,他很清楚,當初的公羊派是激進的理想主義者,他們相信太平盛世是可以實現的,將希望寄托在孝武身上。

孝武也如此認為,他給董仲舒的策問中便說:“伊欲風流而令行,刑輕而奸改,百姓和樂,政事宣昭。”

為了實現太平理想,漢武帝得在自己帝王生涯內徹底解決匈奴問題。為斷匈奴左臂而進入朝鮮,為斷匈奴右臂而開河西辟西域,鹽鐵專營、算緡告緡等等舉措,無不為了籌集軍費。在這期間他還平定了南越、東越和西南夷。

巨大的成功使漢武興奮不己,於是把一些應在太平盛世到來以後的事情提前,比如封禪、巡行,他不認為自己的擴張步伐太快,但帝國已經疲敝不堪。

所有正確的事情,同時去完成,就成了不正確。

到這時候,公羊儒生也對孝武失望不已,於是試圖借天人感應,給皇權上一道緊箍咒。想通過對天命的解釋,制約越來越瘋狂的皇帝,但孝武看穿了董仲舒的把戲,他本人差點被殺。

這時候,三統說這把雙刃劍就開始起用了。

當儒生對大漢充滿希望的時候,三統論可以為劉姓的正統背書。但當儒生對大漢普遍失望的時候,三統論又可以成為論證漢家當亡的根據,睦弘、蓋寬饒莫不如此。

皇帝開始發覺三統說的危險性,公羊若不做改變,恐怕會被黜落。

學術與政治是密不可分的,大一統已成,匈奴已殘滅,九世之仇已報,《公羊》對漢家治術的兩個重要支撐,此時已不再重要。何況《公羊》家對戰爭的態度,早就站在了天子的對立面上——他們的“尊王攘夷”只支持被動反擊,對主動開拓極力反對。

這使《公羊傳》成了既陳之芻狗,如今面臨生死存亡。

但公羊派,還有最厲害的一招,從公孫弘、董仲舒處傳承了下來。

“那便是……權變!”

……

蕭望之的位置距離貢禹並不遠,但今日他卻驚訝地看著,平素也算剛正的貢禹,今日卻像平津侯公孫弘一般,苟合取容。

在榖梁眾人紛紛開炮,指摘公羊中有異端邪說,欲顛覆大漢社稷時,貢禹與公羊眾人一起,拼命為公羊學說洗白。

比如將禪讓說成“再受命”,孝武皇帝改制便是再受命。又言睦弘預言的漢天子禪以帝位,指的是孝昭當內禪於今上。

他們甚至用上了齊學擅長的陰陽讖緯,開始說一些神神叨叨的東西,想要證明公羊派對大漢的忠誠。

先是貢禹獻上一幅《春秋緯·演孔圖》,說孔子得麟之後,有血書飛為赤鳥,化為白書,署曰《演孔圖》。

貢禹大聲念道:“孔聖沒,周姬亡,彗東出,秦政起,胡破術,書記散,孔不絕。孔子仰推天命,俯察時變,卻觀未來,像解無窮,知漢當繼大亂之後,故作撥亂之法以授之。”

而公羊博士嚴彭祖找來的東西更侮辱智商:“孔子作《春秋》、制《孝經》既成,使七十二弟子向北辰星罄折而立,使曾子抱河洛事北向,孔子齋戒,持縹筆,衣襦單衣,向北辰而拜,告備於天曰《孝經》四卷,《春秋》、《河》、《洛》凡八十一卷,謹已備。”

“天乃虹譽起,白霧摩地,赤虹自上下,化為黃玉,長三尺,上有刻文。孔子跪受而讀之曰……”

那麽刻文是什麽呢?嚴彭祖提高了音量:“寶文出,劉季握,卯金刀,在珍北,字禾子,天下服。”

任弘差點沒笑出來,好嘞,孔子成了帶預言家,不僅知道未來將有個漢朝,而且還知道了未來的皇帝叫劉季。

孔子的十二世孫孔卬是越聽越臉黑,難怪孔家會跟公羊派徹底鬧掰,這群人胡扯起來沒個下限的。

這已經不是孔子了,而是某位先知教主吧,任弘越聽越覺得公羊家可以洗洗睡了。

但公羊家擅“權變”,隨機應變能力確實強,眼看這些陰陽讖緯似乎沒讓皇帝露出笑容,貢禹咬咬牙,拋出了他們的最後一招,開始重提公羊派的核心理論:三世說。

《公羊》學把《春秋》十二公分為三世:據亂世、升平世、太平世。但從春秋真實的歷史來看,“三世說”的誣妄顯而易見。事實上春秋時愈降則愈不太平,政亂民苦無可告訴,禮樂也越發崩壞。

所以,這三世說不是給春秋準備的,而是要套在大漢歷史上,來討好皇帝。

貢禹說道:“如高祖、孝惠、高後時,內其國而外諸夏,乃是據亂世;孝文、孝景、孝武、孝昭時內諸夏而外夷狄,乃是升平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