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撒馬爾罕的金桃

“金水(澤拉夫善河)是世界的橋梁。”

這是居住在這條河流兩岸的粟特人深信不疑的一句話,他們的故鄉連接了南方的印度、西方的波斯和東方的“賽裏斯”,絲綢之國。

但這片土地也在各帝國和勢力間輾轉:最先控制此地的是波斯帝國,而後是亞歷山大和繼業者中的塞琉古,後來大夏(巴克特裏亞)獨立,將勢力伸入粟特。

數十年前,大月氏西遷引發了一系列的民族大遷徙,月氏人和塞人如潮水般湧來,滅亡了大夏,但金水畔的五個粟特城邦也奇跡般地存活了下來,通過向月氏、康居納貢換得保護。

而如今,在粟特名義上的主人大月氏王匆匆南返後,粟特五城之主,卻匯集在蘇薤(撒馬爾罕城),應城主史伯刀之邀,召開一場決定粟特人命運的會議。

撒馬爾罕是位於粟特人最古老也最繁榮的城市,善於經商的粟特人把這建造成一座美輪美奐的小城。城墻圍著貴族居住的內城,而作為商業、手工區的外城則在城墻之外,郊外則是舉行特殊葬禮的墓區。建築的主要材料是泥磚和木材,貴族的居所常高二、三層樓,飾以祆教壁畫。

五位衣著華麗的粟特貴族盤腿坐在罽賓毯子上,交頭接耳。

他們年齡各異,但都留著前額齊平或者中分的短發,頭戴鑲嵌珍珠或紅寶石的尖頂帽,身上穿著圓領緊身絲綢長袍,下擺緣飾,長度過膝蓋,還有披風用金飾系於胸前,靴子很尖,上面還嵌著珍珠。

其中穿聯珠花紋長袍的那位胖胖的老人正是史伯刀,十多年過去了,他從原先的商隊領袖“史薩寶”搖身一變,竟成了撒馬爾罕的城主。

這多虧了任驃騎的扶持,粟特重商,男孩五歲就進行經商教育,成年後就須脫離家庭,自去經商謀生,奔波於外國。而粟特人比較權勢的方式也很粗暴,就是比誰錢多。

粟特人有陳寶鬥富的習俗,聚會時,在坐的所有人都把身邊所帶寶物拿出來,相互鬥寶。寶物多者,戴帽居於座上,其余以財物的多少分列。

城主也是如此選出,畢竟最富裕的人,方能帶著全城粟特人發財。老城主死後,有興趣競爭的人要邀請全城的粟特人吃飯、喝酒。史伯刀靠著請全城一千戶人每戶一匹絲綢而取勝,他本人無如此大的本錢,絲綢多是西安侯資助給他的。

而這欠債,就得肉償了——讓粟特商賈冒著生命危險替漢軍打探情報,遊說胡王。

眼下聽說漢軍贏得了大宛之戰,史伯刀別提多高興,已將自己當成了粟特五城之首,對他們宣揚任驃騎十幾年如一日灌輸的東西。

“我很久以前就說過,匈奴代表了黑暗,而大漢,代表了光明,是受到神庇佑的!”

在史伯刀背後的壁畫上,畫著他們篤信的祆教教義:黑暗和光明的對決。

在祆教認為,阿胡拉瑪茲達是光明的化身,安格拉曼(Ahriman)是黑暗的化身。前者創造了一切善,六大善神,宇宙,世界和生靈,而後者創造了一切惡和對立。

“惡神不斷侵襲世間,敗壞道德,與善神作對,雙方在人間大戰。”

“而在善惡最終決戰時,世間每個邦國都要加入進去,幫助前者終將戰勝後者,迎來永久的光明!”

過去的例子不必提,就看匈奴郅支單於跑到西方這些年的作為,阻斷商路,擾亂康居,讓原本和粟特定了盟約的康居諸王無法約束部眾,時常會搶劫過往的粟特商隊,絲綢貿易量起碼減少了一半。

粟特人是愛憎分明的,世界觀乃簡單的二元對立:“阻礙商路,耽誤粟特人買賣的就是惡與黑暗。”

“開通商路,幫助粟特人賺錢的就是善與光明!”

如此看來,匈奴豈不就是絲路上的惡神仆從?從不生產,只知破壞。漢卻恰恰相反,粟特的飛速繁榮,也是在張騫鑿空西域後開始的。任弘做都護期間,在西域鼓勵商業,讓搶劫成性的婼羌人,變成了商隊的護衛,相比匈奴,簡直是絲路上的光明化身。

而這場大漢與匈奴,善惡光暗的決戰裏,粟特人早就站在漢一方了。

他們行走西域,頻頻為大漢提供情報,大宛一戰裏,史伯刀甚至派了親兒子前去替任驃騎遊說大宛貴族。如今漢軍大勝,他自然是要拉上其余四城,一同喜迎王師,讓粟特換一個主人了。

“但月氏,卻選擇了黑暗。”史伯刀嚴肅起來,披露了今日集會的目的,乘機與月氏決裂。

說完信仰,他開始講實利。

“只要歸順大漢,過去繳納給康居、月氏的兩份貢賦,將轉而交給任將軍,且能減少四分之一,五座城邦依然可維持自治,只受漢印綬,做大漢的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