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七章 好為人師

“今日在座諸位,想來除了這四位不速之客,以及我和高遠,還有……九章堂的學生之外,總有幾位家中藏書豐富,所以多少曾經接觸過《九章算術》等算經的。”

張壽差點把皇帝直接點了出來,好在及時懸崖勒馬,拿九章堂的學生含糊了過去。此時,見一大堆人之中,頗有些人眼神飄忽,其中甚至包括陸三郎兩個哥哥,他不禁就笑了。

很顯然,因為皇帝對陸三郎那浪子回頭變天才的褒獎,陸家老大老二不服氣,也都去看過算經。

就算如同剛剛那中年人說的,這年頭民間甚至很難尋覓《九章算術》的蹤影,但陸家肯定是有的,否則小胖子上哪看的?至於這兄弟倆看過之後究竟是什麽收獲,只要看他們此時刻意回避他的視線,就知道那龍生九種,各有不同的糟糕算學天賦了。

他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繼續說道:“然則看過之後,想來大多數人都一頭霧水地把書丟在了一邊。為何明明有機會去學,卻沒辦法深入?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於是不知珍惜,還是說,是因為著書者不在乎別人是否看得懂,所以一般人根本就看不明白?”

此話一說,之前憤而指責張壽的那個中年人不禁愣住了,隨即氣得怒發沖冠:“一派胡言!張壽,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些算學大家嘔心瀝血方才留下的傑出著作,你怎能這般曲解汙蔑?”

張壽並沒有被對方的指責激怒,他看了一眼葉孟秋,見人已經停下了解題,不知道是被此時這劍拔弩張似的氣氛幹擾得做不出來,還是本來就力有未逮,他就呵呵笑了笑:“那些著作確實傑出,我倒想問你,就剛剛那位葉小公子提到的《緝古算經》,你全都能看懂嗎?”

剛剛還義憤填膺的那個中年人頓時被噎得滿臉通紅,足足好一陣子,他這才訕訕地說:“那是我資質淺薄,所以不能盡得前輩大家精髓!”

“能自認資質淺薄,卻不願意詆毀前賢,確實人品敦厚。”張壽不動聲色地捧了人一句,隨即卻好整以暇地說,“然則,你就算不能全都看懂,那也並不用妄自菲薄。因為即便唐時國子監開算科,內中學生,也不是真的能夠盡修算經十書。”

“算經十書,《孫子》和《五曹》,加在一起要修一年,《九章》和《海島》加在一起修三年,而《張丘建》、《夏侯陽》各自只要修一年,《周髀》、《五經算》也是加一塊修一年,《記遺》和《三等數》不過是在其他八經的修習中兼而學習就夠了。但是,有兩經卻不同。”

“一是剛剛這位葉小公子提到的《緝古算經》,單單這一本書,就得學三年。至於另一本更難的,就是剛剛高遠提到的《綴術》,已經失傳的此書,當年在唐時國子監算科,整整要修習四年。”

“而從這算經十書的修習時間上來看,加在一起,總共十四年。也許有人會說,士人為了考科舉,十年甚至數十年寒窗苦讀,那不也是差不多?但要知道那是國子監,哪朝哪代的國子監,除了算科,還有哪科能讓人在裏頭讀十四年書,而且十四年之後還未必能入門?”

張壽說著就離座而起,到了那中年人面前,彎腰撿起剛剛被他丟在地上的簿冊,隨即輕輕用手撣了撣上頭沾上的塵土,這才回轉身看著眾人。

“你剛剛問,為什麽放著老祖宗一度都要失落的算經不去追尋,反而要去引入異邦小國的符號,我現在就可以回答你。這樣,以緝古算經中第二題,假令太史造仰觀台為例。”

張壽隨手彈了一個響指,這是他在九章堂中常有的動作,每到這時候,往往就是他奮筆疾書,讓人見識那非凡板書功底的時候了。今日本就是九章堂的學生來給陸三郎這個首任齋長捧場的最多,此時一聽到這聲音,也不知道多少人立時後背發涼,頭皮發麻。

果然,下一刻,阿六就一手拎著一塊黑板進來了,兩塊分量不輕的東西輕輕巧巧往張壽面前一放,奉上白筆,他就悄然退下,但不多時,他就去而復返,送來了又兩塊黑板……

等到他依樣畫葫蘆來回一次又一次,總共十塊黑板把偌大的地方給填得滿滿當當,就連皇帝也不由得捂住了額頭。他剛剛還覺得陸三郎借著考核搶了人風頭,現在可好,張壽這個當老師的親自捋袖子上陣了!

然而,皇帝也確實很好奇,要知道,《緝古算經》確實如同張壽剛剛說得那般繁難到死,反正他當年是有看沒有懂……而等到看了循序漸進的《葛氏算學新編》,他就更沒興趣去看《緝古算經》裏那種拗口而復雜的題目和解答了。

“觀題可知,這個仰觀台呈芻童狀。如果對《九章算術》不熟悉,但看過《葛氏算學新編》的,那麽我們換一個名詞,這是個長方四棱台。也就是說,上下為互相平行的矩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