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拾遺補缺”

許樂群這兩個海安的說法有點意思,但海安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地方,韓秀峰用不著他提醒。

安分守己的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歸,整天忙於生計,不會天天守在河邊看熱鬧,更不會上陌生人的船,自然不會曉得運鹽河和串場河上的事。大多人去得最遠的地方便是離家最近的市鎮,海安的幾乎不會去白米,更不會去姜堰,姜堰和白米的人也不會來海安,所以一樣不會曉得外面的事。

連關押在前院班房裏的那些地痞無賴,平時也只是在各自熟悉的村莊和市鎮橫行霸道,一般不會去遠的地方,更不敢招惹漁船上那些無籍無貫、四海為家的人。何況海安不只是運送淮鹽的水路要沖,並且位於三縣交界。走馬崗同樣位於三縣交界,但也只是“三不管”,可這裏不是三不管而是“六不管”甚至“七不管”!

周圍的安豐、富安、角斜、栟茶四個鹽場,說起來是在東台縣和如臯縣治下,但鹽場設有鹽課司衙門,大的鹽課司衙門下面甚至分設巡檢司衙門,鹽場內的賦稅、田地、民政乃至詞訟東台縣正堂和如臯縣正堂根本管不著。

可不管咋說鹽場終究在兩縣治下,一旦發生命盜就會相互推諉,鹽課司大使會說命盜按例應該歸縣太爺管,縣太爺同樣能翻出只要涉及鹽戶、灶丁和鹽務的案子應歸運司管的成例乃至皇上的上諭。

總之,海安不但不像表面上這麽太平,而且堪稱暗潮湧動,想做太平官很容易,對運鹽河和串場河上的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行。反正私梟也好,官私也罷,他們都很清楚想把鹽運出去就要經過海安,要是騷擾地方激起民憤,朝廷就會往海安派駐重兵巡邏查緝,到時候誰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可是做太平官容易,想賺錢就難了。

千裏做官只為財,怎麽也得把本錢賺回來!

韓秀峰不想做個庸官,確切地說是不想賠本,不動聲色地問:“許先生,李秀才勾結私梟的事你是咋曉得的?”

“韓老爺,眼看就要過年了,許某不在富安陪家人跑這兒來圖什麽,還不是為了辦韓老爺您吩咐的事!據許某所知,有一幫從運河來的私梟正在富安和安豐大肆收鹽,等他們的那十六條船裝滿了就會啟程。在這個節骨眼上,許某可不想功虧一簣,絕不能讓人走漏風聲。”

“你擔心下午來找李秀才的那兩個人走漏風聲,擔心他們會壞了我們的事,就幫我把他們拿下了?”

“許某手無縛雞之力,哪有這本事。只是運氣好,在河邊遇上兩個熟人,托他們追上去問了問。”

“然後呢?”韓秀峰追問道。

許樂群攤攤手,輕描淡寫地說:“那兩個熟人連夜趕回來把問到的事跟我說一下就又走了,今天都臘月二十八了,誰不想早點回家過年。”

韓秀峰心想在哪兒都能遇上熟人,天底下哪有這麽巧的事,況且私梟哪有這麽好說話,就算私梟的腦袋被門夾了特別好說話,你就不擔心會走漏風聲?

想到下午來找李秀才的那兩個私梟很可能兇多吉少,韓秀峰頓時皺起眉頭:“許先生,你是覺明的朋友,所以本官以禮相待,但別忘了這裏是本官分轄下的海安!”

許樂群暗想真是好心沒好報,不快地說:“韓老爺,您公務繁忙有所遺漏,許某只能幫您拾遺補缺。要曉得我們要對付得是心狠手辣的私梟,不是那些欺軟怕硬的地痞無賴。”

“拾遺補缺……說得倒輕巧!”

“韓老爺,您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許樂群緊盯著韓秀峰的雙眼,不緩不慢地說:“許某這些年深居簡出,沒怎麽出門。早前可是走南闖北,去過不少地方,甚至跟鹽船去過離您老家不遠的湖北。”

“這又怎樣?”

“韓老爺,您今年二十來歲,黃玉林這個名字估計沒聽說過,但上了年紀的官老爺卻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許某虛長幾歲,不但聽說過這個名字,而且見過這個人!那一年許某八歲,眼睜睜看著他和他手下那些賊人殺死幾十個船工,搶走兩百多萬斤鹽,燒毀幾十條船。”

黃玉林這個名字,韓秀峰還真聽說過。

道光年間的大鹽梟,據說他手下眾多,他的那些船上是刀槍林立,不但自保之余,還反過來搶掠官船上的官鹽。用早年公文上的話說是“器械林立、轆轤轉運、長江千裏、呼吸相通”,在兩淮和長江中下遊是暢行無阻。為剿滅黃玉林這股私梟,朝廷費了老大的勁兒,好像連時任兩江總督和兩淮鹽運使都因為他丟了官。

韓秀峰沒想到眼前這位還見過早被砍了腦袋的黃玉林,正不曉得該說點什麽,許樂群竟咬牙切齒地說:“實不相瞞,許某祖上也是鹽商,不但在揚州有個大宅子,祖父和家父也先後捐過頂戴。許某八歲那年,家父在江上遭遇黃玉林等私梟,慘死在黃玉林手裏,我許家也由此中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