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0章 堯舜之辯

李世民不想聽他賣慘,道:“朕說的是聖人經典,你胡扯些什麽!”

“臣只是心裏太過委屈,抱怨兩句。”見李世民又要發怒,李牧趕緊把話拉回來,道:“剛才臣之所言,絕非信口雌黃。臣確實是這麽想的。而且臣也不是張嘴就說,臣是有所依據的,臣研究過。”

李世民也忍不住笑道:“你什麽時候研究起聖人經典了,既然你說研究過,那朕考校你一下,致君堯舜,語出何典?”

李牧不慌不忙,道:“回稟陛下,致君堯舜,語出《孟子》。伊尹耕於有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焉……湯使人以幣聘之,囂囂然曰:‘我何以湯之聘幣為哉?我豈若處畎畝之中,由是以樂堯舜之道哉?’湯三使往聘之,既而幡然改曰:‘與我處畎畝之中,由是以樂其堯舜之道,吾豈若使是君為堯舜之君哉?吾豈若使是民為堯舜之民哉?’,不知臣說得可對。”

李世民愣住了,百官愣住了,就連孔穎達也愣住了。不是李牧說得不對,而是李牧說得一分不差,這實在太奇怪了!

李世民問道:“你讀了《孟子》?”

“臣讀了。”李牧答道:“臣不但讀了《孟子》,臣把能找到的書都讀了。”

李世民不信,道:“你竟如此好學?”

李牧聞言,不好意思地笑了,道:“臣並非好學,臣是預感到有朝一日用得到,為了不像孔祭酒一樣被人說得啞口無言,故此臣便找書來讀了,《孫子·謀攻篇》中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臣深以為然,早早做了些準備。”

“還會引經據典了。”李世民看到李牧這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好氣又好笑,道:“你知道會與孔卿家爭論?若沒有這場爭論,這些書不是白讀了?”

李牧肅然道:“陛下此言差異,聖人經典,句句振聾發聵,何言白讀啊?”

“你剛不是說,聖人之言無用麽?”

李牧立即否認:“臣沒有說過!”

孔穎達抓住了機會,指著李牧道:“陛下看見了吧,逐鹿侯睜著眼睛說瞎話,他剛說完學子們所學的聖人經典不能致君堯舜,現在就要改口了!”

李牧把孔穎達的手推開,道:“孔祭酒,不是我說你啊,你這喜歡指人鼻子的毛病是得改改了。《禮記》中哪一個章句,教你指人鼻子說話是遵禮的?你為孔聖後人,當律己才是啊,倚老賣老,豈不惹人笑話?”

“我……”孔穎達緊緊抿著嘴,生怕一口鮮血噴出來。恨恨地看了李牧一眼,道:“你否認不得!”

“我沒有否認,那句話是我說的。”李牧面向李世民,道:“陛下,臣之所言,並不沖突。《孟子》中原文所表達的意思是,孟子認為,伊尹輟耕出仕是因為想以自己的智能德行,輔佐商湯使之成為堯舜一樣的賢君。故此才有了致君堯舜之語,但孟子可從沒有說過,學了孔孟之道,便能夠致君堯舜。而且臣所看過的各種典籍中,也從未有過一處記載孔孟二聖說過類似的話。臣才疏學淺,還要請教孔祭酒,你看過的哪本典籍中有過類似記載啊?”

孔穎達被問懵了,他努力回憶,還真就沒找到孔孟說過類似話的記載。

李牧笑道:“既然孔祭酒也想不出,那便是沒有了。臣可以得出一個結論,認為學習孔孟之道便能致君堯舜的人,都是一些自命不凡之輩。就連孔孟二聖都不敢說能夠做到致君堯舜,他們以為讀幾本書就能做到,豈不是荒謬麽?!”

孔穎達聽李牧這樣說,登時激動了起來,道:“你竟敢非議孔孟二聖!”

“孔祭酒莫要激動,我沒有非議孔孟二聖!我說得都是事實,當年孔聖周遊列國,可做到致君堯舜了?孟子遊說於齊宋之間,可做到致君堯舜了?”

孔穎達無法回答,嚅囁半天,嘴硬道:“那是因為未遇明君!”

李牧笑道:“這倒奇怪了,既然孔孟之道可致君堯舜,為何還挑人呢?”

“……”孔穎達答不出,百官也答不出,他們甚至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們恍然發現,致君堯舜說了這麽多年,竟然沒有人去深究其意。

李牧見把孔穎達問得沒話可說了,灑然一笑,道:“孔孟之道,源自孔孟二聖。二聖自己都做不到致君堯舜,爾等聖人後代、門徒,口口聲聲致君堯舜,說你們荒謬,難道委屈了麽?”

李牧向李世民施禮,道:“臣以為,孟子所言,乃是一種期望,想要表達的意思是,我盡我所能,讓我所侍奉的君主,盡量像堯舜一樣賢明。這種期望恰恰說明孔孟二聖清楚他們所侍奉的君主不是堯舜,也成為不了堯舜。”

“堯舜之所以是堯舜,是因為他們是堯舜。此乃天賦,非人力所能幹預。國子監讀書的學子,為何學業有好有差?也是這個原因。有的人天生擅長做木匠,有的人天生擅長做鐵匠,非讓他去讀書,自然讀不好,這便是天賦的差異。縱觀歷史,哪一個明君是所謂的賢臣教出來的?沒有,一個都沒有!哪怕賢臣能教出一個好太子,但若這太子本性邪惡,他繼位之後,也會荼毒天下,前朝煬帝便是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