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衣破玉(下)

來從善老了。

哪怕這八年其實過得沒有外面辛苦,但更多的是心理壓力吧,歲月不饒人,盡管每個月都去看看他,我還是明顯地感覺到,來從善老了。

“爸,您自傳寫怎麽樣啦?”

他笑笑,瘦長的臉頰上多出兩道褶子,“我啊,只會寫菜譜,別的我寫不出來,又不是什麽傳奇人物。”

我看著他花白樸素的頭發,琢磨著等他出來,做個發型,再染一染,沒準也能年輕個十歲。

“來往啊,等爸爸出來就好了,”他繼續說道,“到時候你就沒這麽大壓力了。”

我不習慣親人間這麽煽情的對話,摸了摸鼻子,“啊?我也沒啥壓力啊,過得挺混的,每天睡到自然醒。”

他點點頭,“攢了多少了?”

我被問得愣了一下,“嗨,沒多少。”

“還差多少?”

我心裏咯噔一下。

“不差什麽,那啥,我今天倒真想跟您討教個事兒。”

他頓了頓,“你說。”

“以前您那兒有道菜,叫‘落衣破玉’,我試了幾次都不成功。”

他似乎回憶了一下,“哦,豆腐豆皮做的是吧?”

我點頭,跟他講了一下我失敗的地方。

“這道菜不好弄,你琢磨琢磨別的菜吧。”來從善直接勸我放棄了。

“唉不行……”我看了他一眼,又閃開目光,“我遇到位新客人,就好這一口,我想給人做出來。”我越講聲音越小。

他想了想,“就好這口……”他自言自語道,“能好上這口的不是一般人,這道菜,當初是私席特供的,普通桌不上。能吃到這道菜倒也沒什麽,能好上的……”

他沒說滿,我大概知道他意思了,“一家公司的高層吧,大概那會兒跟家人常吃。”

“為什麽是跟家人?”

“哦,她那會兒應該也就二十歲左右吧,應該是跟家人去吃,”說著說著,我覺得扯太遠了,“總之我很想做成這道菜,您給說說,訣竅到底在哪兒。”

來從善想了想,苦笑一下,“嫩豆腐事先冰鎮一下,豆腐皮相反,事先拿開水焯一下。”

嘖嘖,我搖頭,“親爹,家庭主婦都知道的事兒,您擱這兒糊弄我。”

來從善笑了,笑了會兒,“男的女的?”

“什麽啊?”

“你這客人,男的女的?”

我也不知道他問這幹嘛,有點心虛,躲開他目光,“女的。”

他點點頭,想了一下,“對待女人不要一下子用力太猛了,感動了人家一時,不一定能感動一世。”

“什麽呀……”我嘟囔著,但自己都能感覺到臉上“呼”的一下來熱,“我學菜呢,您說的什麽跟什麽……”

“換道菜吧,不值當。”

我有點來火了,“不就想跟您學道豆腐,怎麽就不值當了!”

“這道不好做。”

“怎麽就不好做了?您能做我就不能做?”

我爹笑了,“為人還是為菜?”

“為菜!”

那一瞬間,還真是為菜,不假,尚宛什麽的都被我拋在腦後了,我就跟我爹杠上了,這道菜我還就必須學會了。

“為菜就好,我聽著你的步驟和技巧都沒毛病,這道菜要做成功還有個關鍵,是料兒,你還記得以前爸爸有個朋友,開玩笑讓你喊他老牛叔的?”

我回想了半天,“好像有這印象。”

“之所以喊他老牛,因為他有個豆腐廠,老牛吃嫩豆腐嘛,我們都這麽逗他玩兒,你得用他家的豆腐豆皮才能做成這道菜。”

“嗨!您早說!我還以為是什麽了不得的技術!”

來從善搖搖頭,“你弄不到他家的豆腐了,他早關廠子了,所以我一直說,這道菜不好做。”

“啊?”我一聽真有些絕望了。

“不光關廠子了,老牛應該是恨我的,他後來染上了……”他對我做了個抽煙的手勢,“是我介紹他抽上的,他不知道控制,玩兒的量大了,上癮了,一直戒不掉,搞得傾家蕩產的……現在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我倒抽了口涼氣,“您行,您真行……”

來從善嘆口氣,“換道菜吧。”

從監獄回去我就垂頭喪氣的,人有時候就這麽賤,可做可不做有得選的時候,可能也就不在意了,可要告訴你做不成,沒得選,你就心心念念的,對事對人,都這樣。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鬧鈴沒響我先醒了,一骨碌爬起來,去找我爸的舊通訊簿。

我找到了老牛的住址,有兩處,一處在離這不遠的小區裏,還有一處在城西邊靠郊區的地方。我在口袋裏藏了把短柄刀,叫了輛車,先去市裏的公寓碰碰運氣。

大概我長得也不像壞人,物業給我登記了一下也就放我上去了,等電梯到了十樓,我找到門口,一手在口袋裏捏著短刀,一手按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