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潮

我覺得打動尚宛這樣的人,真不靠“高級”,因為你高級不過她,她想吃頂級的分子料理可以立馬買張機票飛到英國吃TheFatDuck,而我,就只能樸實地告訴她,廚藝不精,但仍想做精。

可能到目前為止,我最打動她的,是梅幹菜包子。

這是我給她端上一只看著獨一無二的望潮時,內心所想。

望潮,江浙沿海一帶的海鮮還菜,講到這道菜,我不得不提年少時的一段心路歷程。家道中落前,我立誓不接我爹的衣缽,有一部分原因是,廚子難免要殺生,有時為了菜品的口味,需要用很殘酷的方式殺生。

好在現代化作業,讓我不用殺雞宰羊地去經營一家餐廳,但輪到海鮮,為了質量和口感,這一關總繞不過去。

望潮這小生物,看著柔軟無骨,真就那麽燒熟了吃,總是咬不爛的,而且吸盤裏往往藏著無數砂石,這就需要一道工序:打散筋。

抓著活的望潮,不停摔打它的觸須,將砂石打出來,再用石錘將各處筋骨打斷打散,這樣煮熟後才有綿脆彈牙的口感。

這只鹵水望潮就是這麽做出來的,此刻正盛在偌大的一只盤子中,發出誘人的邀請。

我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做這道菜老衲已經斷送了五百年修行,順帶減陽壽五年,施主您請便吧。”

尚宛擰了眉,“為什麽呀?”

“因為它已成精啊,我跟它鬥法,要麽它收了我,要麽,”我努了努嘴,“喏,就成這樣了,我容易麽我?”

“貧死了。”

尚宛本來還專心想聽,聽到一半舒了眉頭,決意不再理我,拿起筷子。

我可不能把那麽殘忍的故事講給她聽,聽完還吃不吃了?

“嗯,法力不錯~”她說。

“不錯吧?再告訴你一個,吃了這成精的望潮,你可就青春永駐,長命百歲了。”

“我還以為我要長出三頭六臂了。”

“誒?也不一定,今晚你睡覺的時候留意點。那下一道菜,墨魚汁燉肉,不多,給你做兩塊肉。”

就這樣,我哄著尚宛把七道還菜吃得幹幹凈凈,功德圓滿。

其實也不是追求數量,只是她食量不大,我希望在有限的量裏讓她多攝入不同種類的營養,這也是局招待客人的一個原則。

趁著她去洗手間,我把桌面收拾幹凈,把事先準備的掛圖架放了上去。

尚宛將她的辦公用品拿過來,一眼看到了架子,“誒?真謝謝你啊,我怎麽沒想到帶一個過來。”

“還是別了,你那細胳膊細腿的,還不舍得支使司機,”話一出口,我覺得評論人家胳膊腿兒有些冒犯,趕緊打岔,“你看,沒學過建築的廚子都不是好局座。”

話太密,她被我說懵了,搖了搖頭,大概在後悔謝我。

“好了好了,不打擾你了,”我把一杯黑櫻桃利口酒放到她面前,這是餐後酒,一定程度上助消化,“回頭我再給你做個湯。”

“不用麻煩了……”她端起酒,嘗了嘗。

“怎麽樣?”

“嗯,喜歡。”

“不麻煩,我知道你現在飽了,但現在還要用腦兩小時呢,就上次那個寧神湯怎麽樣?”

“嗯。”她點點頭。

我輕手輕腳給她煲湯,有時借著轉身拿東西悄悄看她一眼,看她在內部系統裏跟人講話,看她分析圖紙,我覺得她挺拼的,項目的事親力親為,不會高高在上對團隊指手畫腳。

今天給尚宛做這道湯,我沒有用整魚,有骨有刺的,吃起來不方便,我把魚拆了,刺也都細細挑出來,然後切成丁,煎一下再煮,湯也還是奶白的。

開始最後一步熬湯,我一邊放百合和煎好的魚丁,一邊想,不知道尚宛知不知道蕭梓言的事,若不是上周我倆挑明了講清楚了,我還真想問問她,大概就想問……能不能幫一下忙,把這事擺平,如果那天打發走侯夢顏的是她,就再幫一回唄?

這麽想我都笑了,慶幸尚宛親口告訴了我,她和灼冰不是那種關系。

我忍不住轉頭看了她一眼,不看不打緊,就那麽一眼,我真笑出來了,尚宛不知什麽時候,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笑是因為那一瞬覺得她太可愛了,讀書時鄰座的女同學一般,可下一秒,我卻覺得心疼起來,白天得累成什麽樣,才會在餐廳裏,在還不是非常熟的人面前,睡著了。

我不忍心喊她,調暗了燈光,在吧台椅上坐了下來,鍋裏的湯小火慢慢煲著,發出很輕的“咕嘟咕嘟”聲,還有一絲絲的香,若有似無飄在空氣中。

我的世界空靈了,像跌跌撞撞的靈魂要找尋歸宿,近鄉情怯。

我拿出杯子,就剛才的黑櫻桃利口酒,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慢慢喝下去。

這世界愈發靜了,胃裏沒有食物,酒精更快尋著大腦,一陣陣眩暈,還有一星星松快與麻木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