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印象中。

女人長相精致, 一雙眼睛中蕩漾著水波般溫柔的浪濤。

她蹲下身,用手摸了摸他的頭,微笑著等待他的回應。

他開心地應著, 拉住了母親的手。

那天晴空萬裏, 那天日暖雲輕。

他們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路過擺放的琳瑯滿目的櫥窗前。

在夕陽西下時,母親將他留在了一個小道上。

她站在他的面前, 讓他在原地等一會兒。

他聽話地點點頭,松開了拉著母親的手。

天氣轉陰,繼而烏雲密布,繼而雷霆暴怒。

母親再也沒回來。

他再也沒等到那人。

他站在原地, 似乎站在了時間與時間之間的停滯區。

他不能行動, 也無法挽回。

那時候的他年僅四歲, 卻並非什麽都不懂。

讓現在的他看來, 當時小小的他在這僅僅四年的短暫生命中,活的並不是很容易。

也許有人會說,這只是軟弱的逃避現實的托詞。

但他只是, 真的, 這麽認為。

從他有意識以來,母親對他的態度便時好時差。

常常上一秒還在與他輕聲訴說, 下一秒就會眼泛厭惡, 恨不得讓他消失在這世界上。

他不懂母親的情緒變化為何如此之大, 有時候母情緒激動時, 甚至會用手掐住他的脖頸。

他感到窒息,卻無法逃脫。

母親是恨他的嗎?

母親是恨他的。

小時候的他並不懂怎麽表述這種感情, 現在的他則可以毫不猶疑地下定結論。

母親是愛他的嗎?

母親是愛他的。

現在的他對這個結論會躊躇, 會滿懷猶豫, 小時候的他卻可以斬釘截鐵地得出這個結果。

母親會在他傷心的時候,耐心地安慰他,有時候他一哭,母親也會著急的把他擁進懷裏。

然後不停地重復,“小瑾,媽媽在這裏,不要傷心了。”

他在幼兒園得到獎勵時,母親會開心的像個孩子一樣。

然後驕傲地說,“不愧是我生的。”

他生來仿若就經歷著兩個世界,這兩個世界中有兩個母親。

一個對他滿懷惡意,一個對他滿懷愛意。

小時候的他愛著愛他的母親。

小時候的他恨著恨他的母親。

因為她把他無情的拋棄了。

現在的他依舊愛著愛他的母親。

現在的他……也愛著恨他的母親。

因為這並非母親的錯。

母親與他父親顧景知的一夜,不是她的錯。

母親恰巧懷孕,不是她的錯。

母親把他生下來,更談不上是她的過錯。

母親愛過他,他感謝。

母親恨上他,他理解。

這從來都不是母親的原因。

這是……他的原因。

他該察覺到這一點的。

而不是平白無故的去將自己的憤怒和怨恨施加到無辜的母親身上。

這是他的錯。

這是他的錯。

這是他的錯。

也許,他不該被生下來、

他不該的。

他不該的。

握著酒杯的手逐漸失去溫度與力氣。

他感覺到手中的酒杯在搖晃,杯中的酒液被晃出了杯口,灑到了地上。

耳邊有誰在說話,他想仔細聽,卻聽不清。

而後,這些聲音漸漸遠去,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

從骨頭縫中,滲出無限的寒涼。

這股刺骨的冷意順著血管,不停地流過他的軀體。

從胳膊到手,從大腿到腳。

四肢百骸皆被占據。

最終連心臟也被侵占。

好冷。

好冷。

好冷。

他的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

他狠狠地握住背在身後的左手,被他加重過的傷口再次開裂,純白的紗布被蔓延出的血色占據。

顧瑾眉頭緊緊地鎖在一起,冷汗從額角流下,滴到沙發上,形成深色的水滴印記。

他緊咬著牙關,不停地警告自己。

在這裏不能發病。

不能發病。

不能。

意識卻不聽從大腦的指令,自顧自地分散著主人的注意力。

他眉頭緊蹙,用力地閉眼又眨眼。

他想要讓自己清醒一些,想要看清眼前的事物,想要聽清耳邊的聲音。

或許他的運氣不是那麽差,這麽做終歸是起到了點作用。

面前的一群人似乎離自己不像剛剛那麽近,沒有再在他身邊圍坐一團,反而都聚到了前面。

耳邊的聲音非但沒有因為比賽其中的一個對決者快要暈倒而變小,反而喊聲震天,像是要蓋過舞台上大聲播放的音響。

怎麽……了?

他被寒冷凍的遲鈍的神經察覺到了一絲不對。

他掙紮著坐起身,想要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恰好有個人離開人群,去了吧台旁邊。讓顧瑾可以借著這個人的空隙,看清裏面的情況。

桌子左邊依舊是跟他比賽的宋成明。

只見原先還勝券在握,得意囂張的人臉色酡紅,身形搖搖晃晃,嘴裏不停地冒出一些沒有邏輯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