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不甘 “謝謝你。”

十六歲到底是什麽呢?

是還沒開的花, 是沒長高的樹,是可能凋零也可能綻放的期待。

是何默默在沉默的努力中迎來,本也該如舊日一般送走的一點點歲月。

可是現在, 何默默想把它變成一份禮物, 送給自己的媽媽。

在於橋西說自己也有過十六歲之後,她沉默了。

她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一個她之前犯了後面反思很久也依然沒有避免的錯誤——她只以為於橋西阿姨是自己媽媽的朋友, 沒有想過她屬於一個人的自我性格。

“阿姨,對不起。”何默默道歉了,為她的再次錯誤。

於橋西擺擺手, 說:“你跟我道什麽歉啊?你該跟你媽道個歉你知道嗎?”

說完, 她擡手幹了半杯的咖啡, 熱騰騰的咖啡下去, 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

“你這麽聰明的孩子, 怎麽一下子就變蠢了?你就算真讓你娘兒倆換不回來了你媽不得哭死?何默默, 你媽從她決心養你開始,就把你當個寶, 她就想看著你一步一步往上走, 你說你不想她只當你的媽, 可你去了她的這一層,她這些年還能剩點兒什麽呀你告訴我?啊?從你兩尺高到你現在眼看就要成人了, 這也十來年了吧,怎麽了,這十來年她不是何雨, 你就這麽看不上她一心一意當你的媽?她就算真開始從你的十六歲再開始了,你以為她就能過得好?”

何默默像是僵硬在了那裏,手腳緊繃, 只有一張嘴在說話,她說:

“阿姨,您說的道理我都知道,我都想過。其實幾天之前我還對媽媽說,生活不會因為我放棄了什麽而給我什麽。

“我也知道她會難過,但是只要我拖一段時間不告訴她,她總會開始做別的事,這件事我已經想了每一個環節。橋西阿姨,我想了很多的辦法,我想鼓勵我我媽媽重新搞音樂,我想讓她過上她夢想中的人生,我不希望她永遠在犧牲自己,然後我發現,我的思考是沒有用的,我對她的體貼、認同和理解也是沒有用的,我再聰明,再努力,在她四十一年的人生面前,是只是很輕很輕的一朵花根本撬不動她的人生,所以我放棄了思考和邏輯,我不把她當我媽媽,而是當成一個陌生人,我這樣去想我如何能得到我想要的結果……然後我發現,我媽媽這些年不就是這麽思考的嗎?她為了一個結果,在每一次的選擇裏都放棄了對她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她把自己的心剝離開,站在一個對自己無比冷酷的角度去做出選擇,她可以這麽做,為什麽我不可以放下其他的一切去選擇把‘何雨’還給‘何雨’?”

哭泣的何雨抱緊了吉他。

何默默這些天只要閉上眼睛,就會想起這一幕。

巨大的無力感就像是海浪,劈頭蓋臉地打下來。

她這麽多年來努力讓自己成為最好的不會被拋下的那個孩子,她可以解開自己面前的所有難題,除了那一道,除了那一道名為“媽媽”的題。

媽媽到底是什麽呢?是一段很豐富、很曲折、很無解的人生,又是活在別人眼睛裏的一個人,不同的人去看她,能看見不同的個體,那些個體中燦爛的歸於黯淡,美好的漸漸成灰白,只有屬於“母親”的這個部分,在人們的眼睛裏,比如她這個女兒的眼睛裏。

從此指代了“何雨”這個人本身的全部。

沒人再看到她的夢想,沒人再去想她是不是應該有屬於自己的一段人生。

咖啡倒映著自己的臉。

何默默看見了媽媽。

她突然覺得,也許當她在自己媽媽的眼裏尋找自己不會被拋下的這份肯定的時候,媽媽也在她的眼裏尋找著媽媽自己。

於是她每一次走近媽媽,媽媽從“何默默”的眼睛裏看到的“媽媽”就會變得更大,更清晰,更……不可更改。

那從前,她眼裏的媽媽是什麽樣子的呢?一個毫不在意自己,一個想要奉獻的人,長著一張何雨的臉。

她們在一起的時候,媽媽看見的是屬於何默默的眉目麽?還是在女兒眼睛裏那個應該忙碌起來,應該燃燒自己,應該在荒地上捧出一朵花的“何雨”?

這讓何默默越發的痛苦和愧疚。

她閉上了眼睛,又強迫自己睜開。

在她對面,看著她的於橋西拿起叉子,似乎想吃一口蛋糕,最後卻只是把叉子狠狠地紮進了蛋糕裏。

松開了叉子的於橋西重新靠回了沙發的靠背上:

“你跟我說這些沒用。何默默,你今天小瞧我了,你也小瞧你媽了,也不能說小瞧吧……你呀,還是年紀小。你媽是什麽人呐?你媽是老公跑了也能收拾起來把個孩子養大的人,就她把你養大這一步步的路啊,你讓她重新走一次,她眼都不帶眨的,她要是想把什麽撿起來,你以為她做不到麽?你去跟她好好說,她為了你她豁出命去她也能做到,這樣還不行嗎?啊?你怎麽就在這兒鉆了牛角尖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