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朝賀

臘月十一,臨安,賈府。

賈似道,1213年生人,前京湖制置使賈涉之子。賈涉早死,賈似道蒙蔭不多,但他還有個好姐姐,是宋理宗趙昀的貴妃,很是受寵,對弟弟頗為照應。賈似道本人也很有才華,二十五歲便進士及第,此後更是走上了升官的快車道,哦不,火箭道,不管有功沒功,過個幾年就能上一個大台階。

就在剛剛過去的十一月,賈似道升任了樞密使,也就是宋朝軍事機構樞密院的最高長官,離丞相之位只有一步之遙。此時距他中進士也不過二十年而已。

後來的史書上,對賈似道的評價極差,指稱他幾乎是一手導致南宋滅亡的大罪人。但後世也有人為他平反,說他其實是抗擊蒙元的大功臣,只是因為得罪了士人才被汙名化。可同時也有反平反的,說他雖不至於一無是處但也不是什麽好人。總之,紛紜種種,不一而足。但在現在,他的風評還算不錯。

即將過去的寶祐六年,南宋朝廷面臨的形勢非常嚴峻。蒙古人以背約為名伐宋,在西,幾乎掠取了整個蜀地,在東,突破了淮河防線。此外,據說還有一路大軍即將進攻湖廣,那樣可真是三面受敵、處處烽煙了。

在這個形勢之下,賈似道這個新任樞密使已經內定出任京西、湖南、湖北、四川四路宣撫使,統管兩淮兵力,只待過完年,便要作為重大政策和大喜事發布了。

這當然是大喜事。賈似道素來“公認”知兵,由他這麽個知兵之人外出統兵,怎麽能不算喜事呢?南宋這時節節敗退,軍事上幾乎沒有可誇贊的地方,斬首個十幾級便算大功了,自然要把任何一點有改善跡象的事都好好宣揚一番的啊。

而賈似道也是個善於揣測上意的,知道到了這種時候,更是要讓皇帝好好高興高興才行。而東海人歸義這事,正是個可以炒作的好題材。

……

郭陽和魏萬程兩人被賈府下人領著,走過曲曲折折的回廊,並沒有如預料一般來到一間寬敞的會客廳,而是進了一間面積不大的雅室,見到了這位史評中毀譽參半的一代權相。

兩人一路上設想了各種見面後可能遇到的場景,但就是沒想到,真正見面之時,賈似道站在一張大桌子旁邊,雙手袖子卷著,正在擺弄桌子上一台被大卸八塊的擺鐘!

他察覺到有人進來,擡頭見到是兩個形容奇異的男子,知道是東海番客來了,很自來熟地說道:“兩位便是郭君和魏君吧?你們送來的此物倒甚是精巧,也真是別出心裁了,我見了有些疑問,故傳人請二位過來,不唐突吧?”

魏萬程立刻拱手道:“當然不,能見到相公,是我等的榮幸啊!”

而郭陽的眼光瞥向了桌上的那台鐘。

這台擺鐘是東海商社的實驗作品,使用最簡單的鐘擺原理,用一個緩慢下落的砝碼提供動力,零件不超過二十個,體積卻不小,接近兩米高了。表上只有分針和時針,沒有秒針(內部有按秒為單位轉動的齒輪,但沒有連接上秒針,因為復雜的部件會增加誤差),一圈仍然是東海人習慣的十二個小時,表盤上的刻度也是按十二小時/六十分鐘劃分的,不過沒標注數字,而是用宋人習慣的地支標注了十二時辰,分了兩圈,外圈從子時到巳時,內圈從午時到亥時。

後世的鐘表可以用“每天誤差多少秒”來衡量精確度,但這台鐘卻連標定誤差也做不到,因為它走起來時快時慢,每天積累的誤差都是不一樣的,有時會快十分鐘,有時反而會慢,總之就是很令人頭痛。

但是,相對這個時代常用的滴漏計時器來說,這種機械計時裝置無疑是很大的進步。把它送給賈似道作為禮物,就是郭陽出的主意。

賈似道是個典型的愛玩之人,但又不是單純的愛玩。他喜歡鬥蟋蟀,常常願意為一只好蟋蟀出重金,如果是典型的紈絝子弟,這就完了,但賈似道不光玩,還把鬥蟋蟀的經驗寫成了一本《促織經》(促織就是蟋蟀的雅稱)。這說明他是個對事物的原理和規律有很強好奇心的人。郭陽根據這個特點,揣度他的心理,想找些新奇的東西送給他,但商社現在也做不出太多的好東西,只好把還沒完全成熟的擺鐘拿出來了。

現在效果果然不錯,很明顯引發了他的興趣。

賈似道見他看過來,指著上面的部件道:“以我所見,你們這時計是以此垂之擺動為準的,擺動一次,這小輪便轉一下,積累數十次後,這長針便轉一格。如此說來,擺錘無論幅度大小,一擺用時總是相同,不然不足以計時,我說的可對?”

郭陽正頭疼該如何開場才能顯得不卑不亢,此時正好就坡下驢,擺出一副賢人的姿態,左手背住,右手指點著說道:“確實如此,一擺或高或低,所用之時都是相同的。呵,這個道理,普通人就是寫在紙上明著教給他們,他們也不一定明白,我當初學習的時候,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沒想到相公卻自行參悟出來了,果然相公之才就是要比我們強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