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盛世隱憂

古代社會相比現代,有一個顯著的特征就是穩固到可怕的階級固化,不僅貧富階級之間固化,同階級內的不同職業也產生了固化,鐵匠的兒子還是鐵匠,農民的兒子還是農民。當然,這種固化在一些發達的地方已經開始瓦解,但是在太湖的漁民身上,依然穩固地存在著。

這從名字上就能看出來,不是漁“人”,不是漁“匠”,而是漁“民”。這是一種身份,漁民生在船上、住在船上、吃在船上、死在船上,絕不上岸,內部之間甚至形成了一套獨特的語言,與陸地上的定居民幾乎是兩個種族的人。譬如太湖漁民、福建兩廣的“疍戶”,都是這樣的存在。這也給兩個“種族”之間立下了巨大的鴻溝,雙者相互鄙視,互視對方為“賤民”,除了進行必要的物資交換之外,絕不接觸。現在還好些,這種歧視只是文化上的,而到了明朝之後,更是從制度上把這些人定為“賤籍”,一輩子不得翻身,直到新中國才得到解放。但是歷史的慣性是巨大的,甚至到了21世紀,太湖周邊的居民生活中仍然殘留著先祖漁民的痕跡,在本地人的酒席上還經常能聽到“那誰誰家祖上都是一輩子不下船的”的軼聞。

李濤眉頭一皺,他本來覺得太湖漁民基數不小,應當是個很好的後備水手來源,結果沒想到事情這麽復雜,只能徐徐圖之了。當即也不強求,又隨便問了秦瑞幾句,便跟著他往西邊的秦家別院去了。

翻過一處小坡,就是秦家別院了,在小坡上,正好可以一覽莊園的全貌。別院位於太湖邊上,園子不受城內逼仄的面積限制,占地不小,但是設計並不含糊,就地取太湖石裝點,假山流水一應俱全,看上去分外雅致和昂貴。

園子外圍,布置了一圈花田,再南邊種了一片竹林,再南邊則是屬於秦家的耕地,看上去至少千畝,不過相當一部分什麽都沒種,就這麽荒著。

看到精致的莊園,黃儀沒有多麽驚艷,但看到南邊的荒地,他卻忍不住贊嘆起來:“道古公好大的手筆,這麽一大片良田居然不種就這麽荒著,足可見家底之殷實啊。”

太湖周邊氣候適宜,既可種稻又可種麥,一年能收獲兩季優質主糧,種桑養蠶也有豐厚收益,這麽好的地居然就拋荒了,這才是炫富的極致啊!

秦瑞有些驚訝,你不是真東海人麽,這事你居然不知道?於是解釋道:“如今糧賤,沒甚賺頭,我家都是種棉的。如今,種一季棉,頂過去種兩季糧,就是賣了棉花買糧也還能剩不少呢,說起來這還是托諸位的福。不過棉花太耗地力,種棉之後再種麥的話,費勞力不說,也沒甚產出,還不如荒著積蓄地力,等來年多產些棉花呢。”

黃儀一愣,看了看李濤,後者笑著小聲說道:“沒錯,我們在江南大肆購棉,秦家也是我們的一大供應商,算起來確實比種糧劃算些。你在北邊穿的棉衣,說不定就用了這裏產的棉花呢。”

話說,有來有回才是貿易,東海商社在江南銷售了大量的高附加值工業品,但若只是如此,貿易是無法持久的,必須有同規模的采購額才行。換句話說,貿易的本質本來就是用高比較優勢的商品換取低比較優勢的商品,貨幣只是個結算工具罷了。這采購的部分,棉花就占了一個大頭,而秦家作為東海人的關系戶,更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在其中占了相當一部分份額。

其實這棉花種植業對於江南地主們來說也是一次機遇。傳統來說,江南農業條件極佳,兩熟制導致糧食產量高、糧價低,種糧在收益上並不劃算。種桑養蠶倒是收益高,但一次性投入大,一旦有個天災人禍需要毀桑種糧,可就虧大了。而這年頭天災人禍實在不少,風險不能不考慮。

而現在棉花市場增大,就為他們提供了一種良好的經濟作物。棉花是一年生草本作物,只要在農田上播種即可,隨時可以改種糧食,沒有額外損失,正適合他們的需要,因此種植面積逐年擴大起來。

東海人從他們這裏收購棉花,發展自己的棉紡織業;他們得到了賣棉錢,又能買入更多的東海產品。雙贏的事情,何樂而不為呢?

“時代變化得快啊,不知不覺間蝴蝶翅膀扇出的風都已經吹到這裏了……”黃儀看著遠處的農田,不由得發出了莫名其妙的感嘆。

突然,他眼尖發現了什麽:“那是誰?鬼鬼祟祟的。秦瑞,不會是偷了你家的東西吧?”

眾人順著他的手指望了過去,只見一人從農田和別院間的竹林中向南走了出來,不斷張望著左右,一副心虛地樣子,然後似乎是發現了山坡上的眾人,急匆匆地向南小跑過去了。

秦瑞看了看他,似乎感覺有些眼熟,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李濤就已經帶著兩個便衣近衛兵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