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通商 一(第2/3頁)

李焅得了這本書,很快沉迷其中,整天給人推演算命,還真“靈驗”了不少。不過,實際上,他所沉迷的,並不是窺探命運的獵奇感,而是這種輸入一個初始條件就能按規則得到一個確定結果的秩序感。具有他這種人格特質的人並不罕見,在後世,他可能會沉迷數學、機械乃至寫代碼,但在現在,並沒有如此充足的文明成果,能夠滿足他的也就只有這種半吊子的神秘學了。

但是,也不一定。

李焅在紙上翻了半天,得到一個“中平,篤,興紫氣,宜生發”的似是而非的結論。放在幾個月前,他就得抓耳撓腮思索這究竟預示的是什麽了,但現在他卻皺起了眉頭。

“這真的有意義嗎?”

他突然站了起來,從包袱中翻出一本《幾何》,嫻熟地翻到前半的某一頁,對著上面“公理”的定義讀了起來:“……無法證明,只能作為前提……這些都只能算作公理啊!”

幾何學對於很多人來說,只是一堆令人頭疼的圖形的聚合體,但它的意義遠不止如此。在它之前,“道理”是零散的,是聖人的教誨,是內心的領悟,天是圓的地是方的,人要與人為善,寫詩要五字七字一句。人們接受了這些道理,不是因為真的明白這些道理,而只是因為“別人都是這麽說的,看上去確實也很有道理”,這種“道理”的根基顯然是很不牢靠的。而歐幾裏得創造幾何學的意義,就在於第一次引入了一個簡潔而嚴密的邏輯體系,把道理分成“公理”和“定理”兩類,公理是假設前提,必須盡可能少而簡單,且不能與已知事實違背,而其他定理,即使是“兩條平行線與第三線形成的同位角相等”這樣顯而易見的道理,也必須從公理出發,通過嚴格的邏輯論證才能形成。這就讓定理建立在了堅固的基礎之上,只要公理不錯,就能對它具有完全的信任;即使公理可能並不適用,也能在新的公理基礎上建立一套全新的學問。如此,就比聖人隨口一句話後人就爭個面紅耳赤的舊學術模式高了一大截。

正是因為幾何學的這種特性,使得它極具智慧的美感,吸引了無數真正有學問的人,使得他們努力試圖將自己的學術體系改造成類似於幾何學的完美體系。雖然成功的並不多,但最終這種嘗試使得現代科學得以誕生。甚至可以說幾何學是學術之母也不為過,難怪直到後世,它也是數學教學的重中之重。

李焅喜好收集書籍,這本《幾何》也是他閣中珍藏之一,不過他買的書太多,一時也讀不完,直到今年初才讀到這本。初讀之是為了閑暇娛樂,但後面讀深了,頓生振聾發聵、醍醐灌頂、相見恨晚之感,完全沉浸了進去。後來他甚至還買來東海產的直尺圓規,嘗試做起了習題,而解出一道難題之後的滿足感又是前所未有的……

但是,讀到後來,當他真正領悟到這個幾何體系的精髓之後,他的人生觀也不免動搖了起來……相比這個井井有條的學問,之前他所學的那些都是什麽玩意兒?只有說教,沒有邏輯,沒有實證,真的能算學問嗎?但是前半生形成的觀念也不是立刻就能顛覆的,於是新舊觀念在腦中不斷碰撞,使他陷入了痛苦的疑惑中去。

他把這種疑惑分享給友人聽——若是在南朝,他這種想法絕對是離經叛道了,肯定得被人唾罵不可,但北地文風不盛,反倒沒人因此反對他——但也沒人能真正理解他在煩惱些什麽。這種疑問不斷發酵,直到前不久,他偶然得了幾本東海出產的實學科普書籍和學術期刊,才猛然發現了一個新世界,於是果斷決定出海南下,去東海國看看。

家人對此也沒有太大的意見,甚至還有點支持。這幾年兩邊來往漸漸密切,平灤路出產煤鐵和山貨,有不少商人收購了往南賣的,李家從中也小有收獲,賺了不少東海銀元,這東西可比那輕飄飄的紙鈔強多了。而南邊諸國的樣貌,他們對此也有了不少的了解。

李家人雖然歸於北朝治下,但他們這樣的家族自然不會有多忠誠,不用說肯定存了一份狡兔三窟的心思。將來的事誰說的清呢?既然李七爺願意去東海國闖蕩,那就讓他出去遊學個幾年吧,說不定還能多條出路呢。

於是,李焅就上了著親戚家的商船,出現在這裏了。

左右無事,他又翻開後面的習題集,隨意找了一道三十分的大題演練起來。他對這些題集已經爛熟於胸,也不用紙筆演算,直接閉眼在心中虛空作畫步步推導,倒也別有意趣。

不久後,艙外的聲音漸漸喧嘩起來,船只也開始頻繁轉向。但李焅沉浸在心中的點點劃劃之中,也感覺不到這些了。直到再過了一段時間,一個聲音隨著敲門聲從外面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