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2章 墻頭草

華夏元年,6月30日,梧州。

郁水(西江)之上,一行掛著商號旗幟的糧船正順水東去,眼看著就要接近肇慶府的邊界了。

自臨安事變以來,廣西和廣東分別為西宋和東宋所控制,不過與北方屯駐重兵的衡州邊界不同,兩廣之間的邊界局勢並不緊張。這是由於廣東有夏人庇護,西宋根本沒有打過去的想法,東宋也沒有反攻的能力,所以雙方幹脆撒手不管了,在邊界只布置了象征性的警戒力量。

這有利於商旅通行,幾年下來,廣東廣西之間商船絡繹不絕,參與各方皆因此而受益。如今這幾艘糧船夾雜在往來商船中毫不起眼,即便接近了邊界,也沒有引起不該有的注意。

在不被人注意的情形下,它們在一處河灘旁停了下來,幾人上岸搬下爐具生起了火,似乎是在做飯。很快,一道煙柱高高地升了起來,不久後又有一艘小船溯水而上,停到了這幾艘糧船旁邊。

然後,一名高大瘦削穿著褐色綢衣的男子從小船裏走了出來,在糧船和岸上的炊煙之間打量著。

岸上的幾人看到他,主動走近了過來,其中一名滿臉胡子的男人高喊道:“可是統計組的人?”

褐衣男子眉頭一皺,回道:“專業點,接頭的時候不要直接問對方身份。”然後拋了一塊木牌過去。

岸上的大胡子縱身一躍接過木牌,又從囊中取出另一塊,兩相比對,果然是成套的。他這便笑道:“唐突了,我叫郭嚴,不知這位兄弟怎麽稱呼?”

小船此時已經靠到岸上,褐衣男子跳了下來,然後道:“稱呼在下張恩即可。事不宜遲,咱們還是盡快談正事吧。”

郭嚴咧嘴笑道:“張兄弟可真是痛快,那跟我來吧,徐爺可等久了。”

說著,他就引領張恩上了其中一艘糧船,又請他進了船艙之中。

艙內有一名著青衣的中年男子,與郭嚴交談了幾句,便對張恩說道:“原來是張統計員,在下徐平,今日受範都指揮所托,前來議事。”

“範都指揮”即西宋大員、駐梧州的範文虎。範文虎是賈似道親信,深受其信任,受其委托統領大軍,駐紮於梧州重地。按理說,這麽受信任,範文虎應當忠心耿耿知恩圖報才對,然而他對自己的能力可沒有那麽自信,一直對可能面對的與夏軍的戰鬥深感恐懼。受此恐懼心驅使,他身為西宋大將,整天不想著整軍備戰,而是與夏人暗通款曲,私底下跟夏國情報部門統計組建立了聯系,準備隨時做個識時務的俊傑。可沒料想,夏軍還沒打過來,西宋自己先出了事,賈似道竟被人暗殺了。範文虎這下六神無主不知所措,便主動找到夏人,想聽聽他們的意見。這個徐平與他有姻親關系(準確來說是女兒給他做了妾),平日裏也幫他處理一些政務,今日便被他派來與夏人密議,看看究竟是怎麽個章程。

張恩便是被夏國的廣南工作組派遣過來與他接洽的,現在見了正主,也不廢話,就座後開門見山地說道:“我國已經在往廣東調兵遣將,任何變化都可壓制,徐君無需擔心。且先不談我等,範將軍是有何想法?”

徐平年歲比張恩大上不少,此時卻態度恭謹,答道:“範公自然無意螳臂當車,不會不識擡舉與王師作對。若是王師有意,我等亦可率軍反正,為王前驅……”

張恩微微一笑,又搖頭道:“僅此而已?說句不客氣的,就你們手下那些兵將,有沒有都一樣。”

雖說若是範文虎投誠,西宋局勢將在短期內迅速改變,但實際上這幾年來夏國虎吃鯨吞占據了大片土地,還沒好好消化完全呢,並不急於在偏僻的西南邊陲再吃一塊。再者說了,範文虎這人在國公會中名聲太差,許多人並不想真的把他給收服過來,之前派統計組去與他接洽,只是埋一手伏筆看日後能不能用上,沒想到這小子心急火燎自己就趕著往這邊跳,這就煩人了。所以真到正式談判的時候,接到上峰授意的張恩反而不急不躁,不想著立刻就與對方達成協議,除非對方真的很有誠意。

徐平一怔,不是說好的勸降麽,怎麽壓價壓得這麽狠?他一時拿不定主意,只好問道:“不知貴國想讓我等做些什麽?”

張恩向後一仰,道:“我們不怕戰鬥,但西南的主要問題不在軍事上……若是你們能將靖安府的皇帝請過來,倒是能派上些用場。”

徐平驚道:“要奪官家,這也太……”

他心中差點罵起來,要是我們有能力進靖安府控制住官家,那直接自己當董卓了,還想著投靠你們夏國幹嘛?

但他不好發作,開始思考起該說什麽話回應。不過他這一思考,回憶起了最近的政局,突然靈光一閃,似乎想到了些什麽,越想越是有道理。最後,他一擊掌,對張恩道:“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