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9章 前浪

華夏二年,11月24日,平江府。

松江之上,一艘掛著江南公司旗號的白鹿級蒸汽運輸船正在東行進著。

松江即後世所稱的蘇州河、吳淞江,是連接平江府與嘉興府的重要水道。多年前,此江受困於沿岸居民填河造田和水脈的自然變化,淤積嚴重,水患也嚴重。但平江府自治後,松江水情關系到當地大族和豪商的切身利益,他們便湊了一筆錢出來,重新疏浚河道、修建堤壩,如今已經小有成效。

現在,江南常見的小型船只已經能在松江之中暢行無阻,船夫搖著櫓或撐著竿,輕松就能將幾十石貨物運輸往各地。甚至一些中型沙船也能進入,更別說專門為淺水設計的白鹿級了。

時過冬至,即便是江南的天氣也有了凜冽的寒意,而且因濕度更大,冷起來更是難受。

一陣江風吹來,有如刀子割在臉上,甲板上擁擠的移民們打起了哆嗦,盡可能裹緊了自己的衣物。

“哇……!”

雷川的幼兒突然大聲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往母親的懷裏鉆。可是他的母親現在同樣受困於寒風,青著嘴唇不斷打著哆嗦。

雷川見狀,一手拉緊了包袱,另一手將妻子抱緊,試著盡可能保暖,然而收效甚微。

十幾天前,他帶家人在吳縣職介所報名參加了移民項目,又在那處大院住了幾天,然後就跟一批移民一起,上了這艘船,前往東邊的上海縣。到了那邊後會如何尚未可知,至少現在這寒風是挺讓人難受的,雷川不由得對前路產生擔憂,心情忐忑了起來。

這時,他們後方不遠處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咳嗽了一聲,說道:“這位兄弟,你們帶著孩子,怎麽不多穿幾件啊?”

雷川回頭對他點了點頭致意,尷尬地道:“要是有那富裕,何苦來這海上打拼啊。”

男子笑了笑,道:“也是。”又把身子往旁邊挪了一個位置,拍了拍旁邊的甲板,道:“看你攜妻帶子,也不容易的,過來暖和暖和吧。”

雷川不明所以,但見此人面相和善,語氣還算真誠,便將信將疑地帶妻子往那邊靠了靠。果然,一靠到那邊的壁板上,確實就感覺背後有絲絲暖意傳來。

原來這壁板後面就是煙囪,現在船艙裏的鍋爐正全力燒著,熱量自然就漏了一點出來。

寒冷驅散了一些,孩子也不鬧了,雷川立刻對那名男子致意道:“這位大哥,真是謝謝你了!等渾家暖和一會兒,就讓大哥回來……不知大哥怎麽稱呼呢?”

男子靠在船舷板上,擺手道:“挪個窩而已,一點風我還扛得住。我叫沈元正,家裏行大……你就叫我沈大哥吧。”

“是,沈大哥。”雷川再次對沈元正表示了感謝,然後又問道:“大哥是怎麽來了這移民呢?”

沈元正看了看他,又瞥了瞥他身後的妻兒,嘆道:“唉,要是能好好過活,誰願意呢?我本是吳江人,也曾有幾畝薄田,成了家。成親前幾年,娘子一直沒有身孕,後來好不容易懷上了,五個月的時候又染了重病,四處求醫,典房賣地給她治病……最後病沒治好,家產也沒了,走投無路,只能聽人指點,投了這夏國的移民了。”

雷川聽了他的訴苦,感同身受,也跟著他一起長籲短嘆起來。

周遭其他移民,有男有女,聽了他倆的訴苦,同樣被觸動了心弦——肯冒著有去無回的風險來了這移民船上的,哪個不是吃盡了苦頭的?

現在他們就一人一句,講述起了自己的悲慘遭遇。什麽被鄉紳強占了田產、欠了債利滾利還不上、男人嗜賭輸光家產只能逃出來、妻子被流氓調戲憤而動刀最後夜奔……應有盡有。

“這殺千刀的世道啊!”雷川眼淚不斷流著,情不自禁罵了出來。

甲板前方的橋樓上,江南公司的工作人員一邊掌著舵,一邊聽著後方的人生百態,無奈地搖了搖頭。他不是第一趟跑這樣的移民任務了,類似的場面見識過了不少,都是些窮苦人,也該發泄發泄,罵過了,哭過了,哭累了,也該重新開始了。

果然,哭聲越來越大,然後又逐漸平息,最後停了下來,只余一兩聲抽泣間或響起。

而船只順水東行,也逐漸接近了此行的目的地,上海縣。

此時,掌舵的這個中年人就回頭喊了一句:“好了,要到了,過去的都過去了,將來有你們的好日子!”

移民們聽了他的話,雖說也沒什麽根據,但還是像抓住水上的稻草一樣相信了他。畢竟,他們此時已經一無所有,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希望了。

松江下遊逐漸寬闊,接入了南北向的黃浦江之中,再一路出海。這兩江交匯處的南岸,是新設的上海縣城所在,雖說已經置縣,但並未修建城墻,任由民間自行修建的道路和屋舍在江畔隨意鋪展著。而江東岸,則更為秩序井然,因為那邊是江南公司經營多年的浦東商站所在,周邊設施規劃得更為細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