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0章 再見了,余二

縱然是在朝露凝霜的初冬時節。

余二也等張楚太久了……

該是時候,入土為安。

塵歸塵、土歸土了。

大劉領著紅花部的弟兄們忙碌著,布置著靈堂,布置著追悼會。

後腳趕來的騾子、張猛,也領著他手下的弟兄們忙碌,安排晚宴,安排明早送余二上山的流程。

一篇篇碑文,從各個方面送到了張楚面前。

花團錦簇的。

歌功頌德的。

虛編亂造的。

張楚一篇篇扔進余二靈前的火盆裏,當做笑話給他自個兒看。

一波波來祭拜余二的人,從天南海北趕到余二的面前。

有名兒的、沒名兒的。

認識的、不認識的。

心懷善意的、居心叵測的。

一個個滿臉悲戚的在靈前行禮,好像棺材裏躺的,是他們親爹。

張楚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些人,空洞的目光嚇退了一個又一個想上來跟他搭話的蠢貨。

所有人都很忙。

所有人都能在這座簡陋的靈堂裏找到自己的位子。

就張楚很閑。

閑得就像個局外人。

閑得就像個吉祥物。

他就在余二的靈堂邊上坐著。

坐了整整一夜。

飯送到眼前了。

他就吃。

水送到眼前了。

他就喝。

來人了。

他也不招呼。

起棺了。

他就跟著走。

什麽也不問。

什麽也不說。

既不悲傷。

也不難過。

麻木得像一尊蠟像。

武九禦來過。

見了他這個樣子,難過的撫了撫他的頭頂,走了。

趙明陽來過。

見了他這個樣子,嘆息著拍了拍他的肩頭,走了。

第二勝天來過。

見了他這個樣子,長籲短嘆的錘了錘他的胸膛,走了。

鐘子期來過。

見了他這個樣子,一言不發的陪著他坐了一個多時辰,走了。

只有大劉和騾子不停的在他跟前兒晃悠。

一會兒來給他送飯。

一會兒來給他續水。

一會兒來給他添衣……

他們很想和張楚說說話,岔一岔他的心神。

但看著這個樣子的張楚,誰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麽,能說點什麽……

他們特希望張楚能像往常一樣,到處轉轉,罵一罵他們。

要不然,喝幾口也好。

再不濟,跟當年大熊走的那次一樣,抄刀子出去砍幾千北蠻人也不打緊。

總好過這麽一言不發的坐在棺材邊兒上出神。

看著這樣的張楚。

他們第一次如此清楚的意識到。

這個以前無論受到什麽樣的打擊,都能爬起來更加兇悍的反擊回去的男人……真的老了。

大哥,真的老了。

……

寅時。

天還很黑。

路面還很泥濘。

眾人擡棺出城,送余二最後一程。

擡棺的人不多。

但規格很高。

騾子、大劉、張猛、孫四兒。

不是缺人手。

錦天府裏,有三萬紅花部弟兄。

但夠資格來擡這個棺材的人,就這麽多了……

再多。

就湊不齊人了。

張楚走在棺材後邊兒,深一腳淺一腳的跟著走。

雪白的紙錢,飄飄灑灑的落在他臉上。

他揚起頭看,總覺得很像他在梧桐裏見到的第一場雪……

……

張楚沒拍板子。

余二的墓碑上,終究是什麽碑文都沒刻上去。

幹幹凈凈的,上書“余二之墓地”五個大字。

連個像樣的大名都沒有。

除了他那倆便宜兒子的名字。

就一個落款:四聯幫立。

墓地倒是修得挺氣派的。

但張楚瞅著墓碑上那“洞天福地”四個字,而墓前趴著的那倆威武的石獅子,總覺得和余二生前那副總是半死不活的模樣,一點兒都不搭。

該把張記雜碎湯的招牌和那口大鍋,弄來擺在墓前才是嘛。

反正他走哪兒都喜歡帶著那倆玩意兒……

他杵在墓前。

看著石匠一點點的封起墓室,點燃火堆,烘幹封邊的泥漿。

天慢慢亮了。

張楚終於開了口,說了打他進錦天府之後的第一句話:“你們爹臨走前,怎麽安排你們哥倆的?”

聲音很沙啞。

很低沉。

捧著余二的靈位跪在墓旁的兩個毛頭小子聞言,身軀抖了抖,老老實實地說道:“回老爺的話,俺爹臨走前,讓俺們哥倆繼續給您守著攤子。”

張楚:“沒了?”

倆半大小子齊齊搖頭:“沒了。”

張楚看向一側凝視著墓碑出神的中年婦人:“翠花嫂子,你怎麽說。”

郁郁寡歡的樸實婦人聞言,強笑道:“俺能有啥說頭,當然是他們爹咋說的,就咋做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