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6章 斯人已逝

高象升知道武威與河東的不同。

李澤正致力於將武威節鎮治下十一個州打造成一個整體,這一次的武威節鎮開府建牙,各州文武官員齊聚武邑,而他與薛平自然也是適逢其會,李澤提出的三個一盤棋,軍事一盤棋,行政一盤棋,財政一盤棋都是圍繞著這樣一個目的而出現的。

只消李澤這個目標實現,那麽武威便將形成以李澤為中心的一個強有力的集權性質的節鎮,下屬只有執行的權力,而沒有自行其是的空間。

但河東則是大不一樣的。河東只所以能在這麽多年裏擰成了一股繩,成為朝廷強有力的地方支持者,不在於制度,而在於高駢個人強大的魅力。

高駢用自己無與倫比的聲望與能力,將河東各地團結在了自己的周圍,形成了強大的合力。但這樣的一個政治團體,也有著他無法避免的死穴,那就是一旦高駢不在,河東便將再度成為一盤散沙,誰也不服誰,誰也不認誰。縱觀朝廷上下,卻是再也難以找出一個像高駢這樣的統帥了。

高駢正是深知這一點,才對高象升說,他一輩子光明磊落,卻在臨死之際,使出了下三流的手段,而唯一的目的,竟然只是要讓河東不成為朝廷之害。而他竭盡所能不惜讓自己聲名受損的這個盤外招,也是以削減河東各軍將領的實力為代價的。

天兵軍是他最為擔心的。這支以昭武九姓為基礎組織起來的軍隊,戰鬥力強大,背後又有著昭武九國為背景,實力最為強大。而忻州軍,苛嵐軍在自己死後,指不定就會與張仲武抑或其他一些有著野心的節鎮眉來眼去,這些都是不穩定因素。

而想將這些不穩定因素有可能帶來的禍害降至最低,那就只能讓他們沒有實力走出自己的地盤,讓他們只能窩在自己的一某三分地裏觀望天下。

正是基於這個心思,病重之中的高駢,刻意走漏自己的身體狀況的消息,引起各方異動,首先便是讓盧龍掉以輕心開始大規模地進行戰略轉移,而此時高駢卻是以他最為放心的雲中守捉軍和整編過後的橫野代州聯軍發動突然襲擊,直插盧龍軍要害之處,一舉收復了前期被盧龍人占領的雁門關等要地。

而這一次的戰事,也讓天兵軍,忻州軍,苛嵐軍大驚失色,以為先前所有,都只是高駢的詭計。而他們,在這一次的事情之中的表現著實有些不堪入目。在這樣的情況之下,為了將功折罪,他們必然要有所表現。

高駢治軍嚴厲,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想讓高駢不追究他們這一次的過錯,當然就只能拿盧龍人的人頭來贖罪。更何況盧龍人在雁門關大敗,其主力又在向著武威方向轉移,這也正是痛找落水狗的好機會。

三軍齊出,渡過高梁河,竟然一直打進了幽燕地區,那裏,可是張仲武的老巢。

高駢斷定,他們將在張仲武的強有力的反擊之下損兵折將,狼狽逃回來,從而實力大損。

這,也就達到了高駢的目的。

然後他以李存忠守雁門關,以韓琦守大同,太原一帶,一前一後,將他們牢牢地鉗制其中,使他們不能為害。

當然,如果在以後,韓琦或者李存忠能夠將他們吞並,高駢也不以為意,以他對李存忠與韓琦的了解,這二人,必然不至於成為唐室之害,甚至會成為大唐的保駕護駕之人。

現在,一切都在高駢的意料之中順利向前發展著。

高象升淒淒惶惶地在雁門關中守著高駢,看著高駢在短短的數天時間裏,病情迅速惡化,直至氣遊遊絲,終於在一個風雨之夜,溘然長逝。

直至死亡降臨之時,這位大唐名將,一代柱石仍然在跟李存忠,韓琦,高象升分析著天下大勢,述說著朝廷之痛,提出自己的一些見地和解決之道,而對於他在長安的家人,從頭到尾,竟然只字未提。

旌旗裹上了白幡,將士們穿上了素服,士兵們裹上了白帕,雁門關外,頃刻之是便變成了白色的海洋,而高象升,就在這個時辰,帶著無比沉重的心情,離開了雁門關。

他所期待的能夠挽求大唐的兩根柱石,現在已經倒下了一根,而倒下的這一個,對於另外一個卻是疑慮重重,甚至在臨走之際,還不忘布下後手,叮屬他的忠心手下也有所防備。

這其實讓一支大力支持李澤的高象升,深受打擊。

可不管怎麽樣,高象升卻發現自己無可選擇。高駢早前所說的朝堂之上的從上而下的改變,在高象升看來幾無實現的可能,朝堂之上的大人物們,在行軍布陣之上,自然遠遠不如高駢,但如果說到在政治之上的敏感性,則比高駢不知要高出幾個档次,他們不會看不出問題,但他們卻不敢動彈便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