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邊境之南 5

  “老天,安琪,”傑說,“上回見到你,你像克莉絲·海德打扮成莫蒂西亞·阿達,現在你像一個海島姑娘。”(譯注:克莉絲·海德是搖滾樂隊“偽裝者”的女歌手,以不讓須眉的英雄形象著稱,莫蒂西亞·阿達是《阿達一族》中一身黑衣陰森恐怖的女主角。)

  拘留所管理員把一張表格滑過櫃台給傑。

  安琪說:“你還是一樣懂得怎樣灌女孩迷湯。”

  傑在表格上簽名,遞還給管理員。“是真的,我不曉得白種女人皮膚可以變得那麽黑。”

  管理員說:“你的私人物品。”把一牛皮紙袋的東西嘩啦啦倒在櫃台上。

  “小心,”傑說,看到他的手表從櫃台彈起,“那是伯爵表。”

  管理員冷哼一聲。“一支手表。皮-阿-傑牌。一個鈔票夾,金的。六百七十五元紙鈔。一個鑰匙鏈。三十八分硬幣……”

  管理員一一清點剩余物品,點完推到傑面前,傑則倚著墻打哈欠。他的眼睛從安琪的臉溜到她的腿,再溜回她截短的牛仔褲和剪掉半截袖子的無領長袖運動衫。

  她說:“要不要我轉個身,讓你色眯眯瞧我的背?”

  他聳肩。“剛坐過牢,小姐,您多多包涵。”

  她搖頭,低頭看地,躲在垂到臉上的頭發後面偷笑。

  知道他們曾經有過一段情後,再看到他們待在同一個空間,感覺很奇怪。傑在漂亮女人身旁總是一副色狼模樣,但大部分女人不但未被冒犯,反而覺得無傷大雅,甚至有點迷人,只因為傑做得這麽明目張膽又這麽孩子氣。但今晚傑的神情中還有別的東西。當他上下打量我的搭档時,臉上始終帶著一抹我過去從未見過的憂郁,一種累到骨子裏的疲倦和認命的神情。

  她似乎也注意到了,嘴唇好奇地卷起。

  “你還好嗎?”她說。

  傑離開墻挺直身子。“我?很好。”

  “梅利亞姆先生,”管理員對傑的保釋人說,“你必須在這兒和那兒簽名背書。”

  梅利亞姆先生是一個中年人,穿米白色三件頭西裝,他努力營造南方紳士派頭,但我從他口音聽出一絲新澤西腔。

  “敝人的榮幸。”他說。傑翻翻白眼。簽完文件,傑撿起剩余的戒指和皺巴巴的絲領帶,把戒指放進口袋,領帶松垮垮地掛在白襯衫領子下。

  我們走出警局,站在停車場等警察把傑的車子開到前面。

  “他們準你開車進來?”安琪問。

  傑深呼吸一口潮濕的夜晚空氣。“他們南方人非常有禮貌。他們在旅館問完我之後,這個彬彬有禮的老警察問我介不介意跟他到局裏回答幾個問題。他甚至說:‘如果您能抽空來一趟,我們會感激不盡,先生。’但他並不是真的征求我同意,你知道我的意思。”

  梅利亞姆塞一張名片給傑。“閣下任何時候還需要敝人服務,盡管——”

  “一定。”傑一把抽走他手上的名片,遙望停車場邊緣的黃色街燈發出微微振動的藍色光圈。

  梅利亞姆跟我握握手,再跟安琪握手,然後踩著便秘患者或經常醉酒的人的誇張步伐,走向他的乘客座車門凹陷下去的德國福斯卡門敞篷車。車子在開出停車場途中一度熄火,梅利亞姆先生低著頭,好像無地自容的樣子,直到他再度發動車子駛上大街。

  傑說:“要不是你們及時出現,我恐怕非得派那個家夥去灰狗車站不可。難以想象吧?”

  “如果你棄保潛逃,”安琪說,“那個可憐的家夥豈不是非破產不可?”

  他點一支煙,低頭看她。“別擔心,安琪,我有萬全計劃。”

  “那就是為什麽我們保你出獄,傑。”

  他看看她,然後看我,大笑。笑聲短促、猛烈,像吠叫甚於一切。“老天,帕特裏克,她經常給你這麽多顏色看嗎?”

  “你看起來很憔悴,傑。我從來沒見你這麽糟糕過。”

  他伸展兩臂,拉肩胛骨之間的肌肉。“是嗎,讓我洗個澡,睡一晚好覺,我就會煥然一新。”

  “我們必須先找個地方坐下來談談。”我說。

  他點頭。“你們飛一千四百英裏路不是只為了曬黑皮膚,不管那個顏色多美妙。確實美妙。”他轉頭大剌剌地看安琪的胴體,眉毛揚起。“我說,我的天,安琪,我一定要再說一次,你的皮膚是唐肯甜甜圈的咖啡加糖和奶精的顏色。使我忍不住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