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5頁)

瓊斷定,萊斯莉本人的童年一定過得不好。

不過話說回來,她的一生也很辛酸悲慘,可憐的女人。

瓊想起那次在薩莫塞特意外碰到舍斯頓的情景。

當時她住在朋友家,根本就不知道舍斯頓一家也住在那裏。舍斯頓從一家當地酒館現身(就完全是他給人的印象)出來時,她跟他打了個照面。

自他出獄後她就沒見過他,因此看到他跟昔日那個輕松活潑、充滿自信的銀行經理判若兩人時,著實大吃一驚。

那是躊躇滿志的人失意時所顯現出來的異常泄氣模樣:下垂的雙肩、松垮垮的背心、松弛的雙頰、閃爍畏縮的眼神。

真難想象有人會信賴這個男人。

見到她時,他嚇了一跳,但是馬上恢復常態,強做出以往神情向她打招呼:“唷、唷、唷,這可不是斯丘達莫爾太太嗎?這個世界真小。什麽風把你吹來的?”

他站在那裏,挺起胸來,努力在語氣中表現出從前的爽朗和自信。這實在是很可憐的表演,瓊不由自主地為他感到難過。

淪落到這個地步多淒慘啊!隨時都可能碰見從前生活圈的人,而那些人說不定還不願意與你相認。

倒不是說她打算表現得這樣。不用說,她當然是準備要客氣對他的。

舍斯頓正在說:“你一定得來看看我太太,一定要來跟我們喝個茶。對,對,親愛的夫人,我堅持請你來!”

他費勁地硬裝出從前的老樣子,結果瓊盡管不太願意,卻讓他引領著沿那條街走,舍斯頓繼續用他那種別扭的新方式講話。

他說想讓她看看他們的小地方——也不是那麽小,面積還挺大的。當然,幹活很辛苦,要為市場需求種作物,銀蓮花和蘋果是他們兩大主要農產。

他邊說邊拔開了殘破大門的門栓。這大門需要油漆了。然後他們走在長了野草的車道上,接著就看到了萊斯莉,她正彎腰整理著銀蓮花的花圃。

“你瞧瞧誰來了?”舍斯頓大聲叫著說,於是萊斯莉把遮到臉上的頭發撩到腦後,走過來說,這“可真是”個驚喜!

瓊馬上留意到萊斯莉老了很多,而且滿臉病容。疲累和病痛在她臉上刻劃出了皺紋,但是,除此之外,她還是從前的老樣子,開朗又邋遢,而且精力旺盛得很。

就在他們站在那裏交談時,舍斯頓家的兒子們放學回家了,車道上洋溢著大呼小叫。他們朝萊斯莉沖過來,用頭撞她,大聲叫著:媽、媽、媽,萊斯莉忍著,讓兒子們這樣猛攻了幾分鐘之後,才突然用專橫的口吻說:“安靜!有客人在。”

兩個兒子突然變成了禮貌的乖小孩,和斯丘達莫爾太太握手,用降低嗓門的柔和聲音說話。

這有點讓瓊想起了她某個表親訓練的獵犬,狗聽到某個命令時會坐下,臀部放低,或者聽到另一個命令時朝地平線狂奔而去。她心想,萊斯莉的孩子也像受過類似訓練。

他們進到屋裏去。萊斯莉去準備茶點,兒子們幫忙端著托盤出來,盤裏擺了面包和牛油,還有自制的果醬、厚重的廚用杯,兒子們嘻嘻哈哈的。

但是最奇怪的卻是舍斯頓的改變,原先那種很不自在、畏畏縮縮的態度消失了,突然變成了一家之主,而且是很好的主人,他那交際的面具也暫時擱置了。他看來很快樂,對自己與家人都很滿意,仿佛在這四壁之內,外界以及外界的論斷對他而言都不存在了。兒子們吵著要他幫忙他們正在做的一些木工,萊斯莉則叮囑著別忘了他說好要幫她看看鋤頭;還有,他們本該明天把銀蓮花綁成束的,能不能等星期四早上才做?

瓊暗想,她從來沒這麽喜歡過這人。她也了解到、第一次感受到,萊斯莉對丈夫有多深情。此外,以前他想必是個長得很好看的男人。

但是過了一陣子之後,她大吃了一驚。

彼得熱切嚷著說:“講那個關於獄卒和梅子布丁的好笑故事給我們聽!”

然後,看到他父親一臉茫然狀,又催促說:“你知道嗎,就是你在監獄裏的時候,那個獄卒說什麽來著?還有另外一個獄卒?”

舍斯頓猶豫著,看來覺得有點丟臉的樣子。萊斯莉的語氣很冷靜:“講啊,查爾斯,那是個很好笑的故事,斯丘達莫爾太太一定會喜歡聽的。”

於是他就講了。是挺好笑的——雖然似乎沒有他的兒子們所認為的那麽好笑。他們笑得前仰後合,喘不過氣來。瓊則很禮貌地笑著,但她感到愕然又有點震驚。後來,萊斯莉帶她到樓上去,她很婉轉地低聲說:“我沒想到……他們知道了!”

萊斯莉——真是的,瓊心想,這人真是太沒腦子了——卻一副很頑皮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