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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ll’s built on regret.

Blue Öyster Cult,‘The Revenge of Vera Gemini’

Lyrics by Patti Smith

地獄由悔恨建成。

——藍牡蠣崇拜樂隊,《薇拉·傑米尼的復仇》

帕蒂·史密斯作詞

幾個小時以後,斯特萊克目送羅賓安全坐上地鐵,回到辦公室。他坐到羅賓的辦公桌後面,在一片靜默中陷入沉思。

他見過不少殘缺不全的屍體。它們或在集體墳場裏默默腐爛,或帶著剛炸出的鮮血躺在路邊。斷肢殘臂,血肉模糊,骨頭粉碎。特別調查局,皇家軍事警察的便衣分支負責的就是非正常刑案。他和同事們到現場後做的第一件事往往是開玩笑。你只能以這種方式面對支離破碎的死者。清洗遺體,再將其放進鋪好綢緞的棺材,那是特別調查局所無福消受的好活兒。

棺材。裝人腿的紙箱看起來相當普通,無法查明其生產地。也沒有可以據其追查前一個收件人的痕跡。什麽都沒有。整個箱子包裝得那麽整齊、謹慎、幹凈,最讓他不安的就是這件事,而不是那條可怖的人腿。這種細致入微、幾乎像外科手術般精準的作案手法讓他膽戰心驚。

斯特萊克看了手表一眼。他今晚和埃琳有約。他已經交了兩個月的這位女朋友正在經歷一場難熬的離婚,其過程仿佛國際象棋大師賽,每一步都是令人心驚的險著。已經與她分居的丈夫非常富有,斯特萊克第一次跟她回家後才意識到這一點。他們的公寓俯瞰攝政公園,寬敞,鋪著木地板。根據他們協商好的撫養權安排,她五歲大的女兒不在家時,她才有空出來見斯特萊克。他們每次約會,都選擇偏僻、幽靜的餐廳,因為埃琳不想讓已經與她分居的丈夫知道她另有新歡。這樣的安排對斯特萊克尤為合適。在普通人尋歡作樂的夜晚,他往往得在外面跟蹤別人不忠的伴侶,這是多年來阻礙他發展戀愛關系的難題。何況他也不想和埃琳的女兒搞好關系。他沒對羅賓撒謊,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和小孩說話。

他伸手拿過手機。他在赴晚宴前,還有幾件事要做。

第一個電話沒人接,轉入語音信箱。他留了言,叫以前在特別調查局的同事格雷厄姆·哈德亞克給他回電話。他不知道哈德亞克現在是否還在職。他們最後一次通話時,他正要轉職去德國。

他想找的第二位老朋友的生活軌跡幾乎與哈德亞克正相反。讓斯特萊克失望的是,第二個電話也沒人接。他留了幾乎完全相同的留言,掛了手機。

他把羅賓的椅子往電腦拖近些,打開電腦,盯著開機界面出神。違背他的意願浮現在腦海裏的,是他母親的裸體。都有誰知道那塊刺青的存在?首先是她的丈夫,然後是在她生活裏進進出出的那些男友,還有在他們非法居留過的公寓和流浪過的肮臟窩棚裏,所有見過她換衣服的人。在托特納姆酒吧裏,他還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性,但他沒告訴羅賓:萊達也許拍過裸照。以她的性格,這一點也不奇怪。

他的手指在鍵盤上移動,但他只打出“萊達·斯特萊克”和“裸”,便用食指生氣地反復點刪除鍵,把所有字全都消掉。這可不是正常人會想涉足的領域,不是你會想留在搜索記錄裏的字眼。但遺憾的是,這也不是可以派別人去做的事。

他盯著剛清空的搜索欄,鼠標毫無表情地沖他一閃一閃。然後他又用兩根食指打字法,打出“唐納德·萊恩”。

叫這個名字的人不少,特別是在蘇格蘭。根據萊恩的年紀、在他服刑期間出現的房租和投票記錄,他仔細地把其他人依次排除,最終鎖定一個人。對方似乎在二〇〇八年住在科比,和一個名叫洛蘭·麥克諾頓的女人同居。根據記錄,洛蘭·麥克諾頓現在自己住在那裏。

他刪掉萊恩的名字,輸入“諾爾·布羅克班克”。英國叫這個名字的人比唐納德·萊恩少一些,但斯特萊克還是一樣撞上死胡同。有一位N.C.布羅克班克二〇〇六年獨居於曼徹斯特,但如他果就是斯特萊克想找的人,記錄裏顯示他和妻子分手了。斯特萊克不知道這是好是壞……

他向後癱倒在羅賓的椅子裏,開始思考此事可能的後續發展情況。警察很快就會要求民眾提供情報,沃德爾已經答應斯特萊克,在開發布會前通知他一聲。如此荒誕殘忍的故事一定會變成新聞,媒體肯定興趣濃厚。他想到這裏,非常煩惱,因為這條腿寄到了他的辦公室。如今的科莫蘭·斯特萊克很有新聞價值。他在倫敦警察廳的鼻子底下解決了兩起謀殺案,而那兩起案子就算沒有私人偵探參與也已經備受矚目:第一個案子的受害者是位年輕漂亮的女人,而第二個案子則是詭異的儀式性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