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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多希望自己此時此刻就能奔去隔壁,攤開手告訴茵內斯,這一張王牌她不想打了,兩人一起想點辦法。

一起?同那個弄松插銷的女孩兒一起嗎?

不,是同上周六下午在走廊裏與她交談,高貴耀眼又充滿智慧的女孩,同今夜難以入睡的女孩,同茵內斯夫人的女兒。

無論她做了什麽,即便早有預謀,也沒計劃甚至料想過會出現這樣的結果,這對她是一場災難。

那麽,起初又是誰帶來了這場災難?

亨麗艾塔,亨麗艾塔倔驢一樣偏偏寵那差一點的學生。

她想知道,亨麗艾塔會不會像茵內斯那般無法入眠。從醫院回來時,亨麗艾塔看起來異常消瘦,面色蒼老。似乎整個身體的骨架都已經坍塌,體內的一切都隨之脫離原位,像一個在托兒所裏放了個把月的毛絨玩具,東鼓一塊兒,西癟一塊兒。這就是亨麗艾塔當時的樣子。

她真的為她的朋友感到惋惜,失去了曾經——所愛?對,是愛,她這麽猜想。只有愛能蒙住她的雙眼,從而讓她對勞斯的缺點視而不見。失去疼愛的人,又要為心愛的萊斯學院擔驚受怕,露西真切地同情她的遭遇。但她還是禁不住會想,要不是亨麗艾塔當初一意孤行,這一切根本都不會發生。

茵內斯的脆弱是大禍釀成的直接原因,但真正按下按鈕,啟動這場悲劇的是亨麗艾塔。

而眼下,露西正等待著按下另一個按鈕,啟動更加可怕的機器。一旦發動陷阱,無論有罪沒罪,都能一概消滅摧毀。亨麗艾塔或許已經自食其果,但茵內斯夫婦又犯了什麽錯,要承擔這樣的恐懼,這樣難以言說的恐懼。

或者說,他們也有推波助瀾?茵內斯會如此缺乏抗壓能力,教育該負多大的責任?盡管出生時“羽毛上沒有油脂”,那他們有沒有嘗試過彌補這一不足?究竟有誰能說清楚,什麽才是最首要的原因?

就算是運用法律,可能到最後終究要看上帝的安排。如果你是基督徒,那自然覺得理所當然,理所當然地認為沒有事情會無緣無故地發生。因為茵內斯被叛謀殺罪而飽受折磨的人,在一定程度上,都是“罪”有應得。這樣的理論讓人心安,露西也希望自己能認同這一說法,但她始終無法相信,像茵內斯夫婦那般盡責奉獻的父母,因為一點不足,就理應遭受這般無法言說的慘劇。

又或許……

她坐起身來,琢磨這個新想法。

如果真是上帝安排——正如他最終必定要做出安排一樣——也許一切的安排已經開始。為什麽偏偏是她,而不是別人撿到了玫瑰飾品,這就是開始。就沒有出現這樣一個意志堅定的人,撿到之後一旦發現苗頭不對,就能徑直去找亨麗艾塔坦白,反而被她這樣搖擺不定,遇見一個問題恨不得從三個側面考慮再三的人給撿到了。或許,這真有道理可循。

但她卻打心眼裏希望,上帝能換個人當棋子。她一向討厭負責任,更何況責任還如此重大,導致她根本無法處理。她希望自己能把玫瑰飾品扔掉,就從窗戶口扔下去,然後假裝從沒見過它。可她當然不會這樣做,無論天性再怎麽膽小無能,她內心還有另外一面——屬於萊堤西亞的那一面——正用挑剔的眼光注視著她。她無法擺脫那一半的自己,於是腦子裏開始打架,左右膝蓋不停碰撞,本想閉口不言卻不禁發出聲來,疲累到站不起來又難以躺下。那一半的自己不準她現在就撂挑子。

她站起身,把頭探出窗外,感受這個潮濕喧鬧、充滿鞭笞聲的夜晚。靠窗的木質地板上積了一攤雨水,光腳踩在上頭,冰涼的沖擊竟讓人倍感暢快。這是一種身體上能感知到的不舒服。至少她不必擦幹地板,也不用考慮地毯的問題。所有事物都憑著自己的意願來到這個房間,誰也不會大驚小怪。茵內斯鮮少主動發言,有一次談到早上醒來發現枕頭上落滿了雪花,心裏無比驚喜。這種情況再沒有出現過,她說,不過你總可以根據早上在枕頭上看見什麽,判斷季節的變化:秋天有蜘蛛,夏天有梧桐樹的種子。

為了讓火燒般的腦袋冷卻下來,她保持這個姿勢站了很久。腳變得冰涼,只好在上床前用毛線衣裹著取暖。她心想,這下可圓滿了:不但心涼了,腳也涼了。露西·萍,你真可憐哪。

快三點的時候,她總算是有了睡意。可一想到接下來的打算,又頓時恢復了絕對的清醒。她竟然認真考慮起要不要窩藏證據,做一個知情不報的共犯,一個罪人。

她,令人尊敬,遵紀守法的露西·萍。

她怎麽會落入這般田地?到底是在想些什麽?

當然了,在這件事上,她沒有選擇的余地,由誰安排或不由誰安排都與她毫不相幹。這是一場公開調查,她需要負起責任,對整個文明、對國家、對她自己負責。無關乎個人情緒,也無關乎她對公平的看法。即使法律再怎麽不公平,再怎麽剛愎自用,她也不可以扣留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