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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〇年二月二十九日

比約維卡區.集裝箱港口

哈利把車停在工人小屋旁,小屋位於山丘頂部,他在比約維卡區平坦的碼頭區只找到這座山丘。天氣突然暖和起來,積雪開始融化。白雪閃閃發亮,是美好的一天。他走在像樂高積木一樣堆放的集裝箱之間,頭頂驕陽在柏油路上投下鋸齒狀的影子。集裝箱上的文字和符號說明它們來自遙遠的地方,如台灣、布宜諾斯艾利斯、開普敦。哈利站在碼頭邊,閉上眼睛,吸進海水、陽光晨曬下的瀝青和柴油混合的氣味,放任想象力馳騁。他睜開雙眼,一艘丹麥渡輪悄然進入他的視線。那艘渡輪看起來像一台冰箱,一台運送同一群人來回、提供休閑運輸服務的冰箱。

他知道要從哈契納和烏利亞的會面中找出線索已然太遲,他甚至連他們是不是在這個集裝箱港口會面都不能確定,菲力斯塔區的集裝箱港口也同樣有可能是會面地點。然而他依然希望這個會面地點能告訴他一些信息或刺激他的想象力。

他朝碼頭邊突出的輪胎踢了一腳。也許今年夏天他該買一艘船,載爸爸和妹妹出海遊玩。爸爸得出門走走。自從八年前媽媽去世,曾經喜好交際的爸爸就變得孤僻起來。妹妹雖然不太能自食其力,卻常常令人忘記她患有唐氏症。

一只鳥歡快地在集裝箱間飛行俯沖。藍山雀的飛行時速可達二十八公裏。這是愛倫告訴他的。綠頭鴨的飛行時速可達六十二公裏。兩者都是飛行能手。不,妹妹沒有問題,他更擔心的是爸爸。

哈利努力集中精神。他已將哈契納說的話原原本本寫進報告,這時他極力回想哈契納的面容,想知道他沒說出口的究竟是什麽。烏利亞長什麽樣子?哈契納沒能做出太多描述,但是要形容一個人的長相,通常會從最顯著、最突出的特征說起。而哈契納說的第一點就是烏利亞有一雙藍色的眼睛。除非哈契納認為藍眼珠很罕見,否則這個描述意味著烏利亞沒有顯而易見的殘疾,無論是行走還是語言障礙等等。烏利亞會說德語和英語,而且去過德國一個叫森漢姆的地方。哈利的目光跟隨那艘丹麥渡輪移動,渡輪正駛往德勒巴克市。烏利亞遊歷甚廣。烏利亞有沒有出過海?哈利思忖。他查過地圖集,連德國出版的地圖集都查過了,但到處都找不到一個叫森漢姆的地方。這個地名有可能是哈契納瞎掰的,也許並不重要。

哈契納說烏利亞心懷仇恨。所以也許哈利的猜測是對的,他們在找尋的這人具備個人動機。但這人仇恨的是什麽?

太陽沉到了候福德亞島後方,奧斯陸峽灣吹來的微風立刻冷冽起來。哈利將外套裹得緊了些,往車子的方向走回去。那五十萬克朗呢?烏利亞是從幕後指使的大人物手裏拿到這筆錢的,還是他獨挑大梁,自己出錢?

哈利拿出手機,一部諾基亞手機,輕薄小巧,剛買來兩星期。他拒絕手機已有好長一段時間,最後是愛倫說服他買了一部。他輸入愛倫的號碼。“嘿,愛倫,我是哈利,你現在一個人嗎?好。我要你集中精力。對,是小遊戲,準備好了嗎?”

過去他們經常玩這種小遊戲。“小遊戲”一開始,哈利會扔出許多口頭提示,沒有背景介紹,也沒有線索指向他講的內容,只有短句,最多五個詞,沒有固定順序。他們花了許多時間才設計出這個遊戲。最重要的規則是至少要有五個毫無關聯的短句,最多不能超過十個。哈利之所以有這個遊戲靈感,是因為有一次他跟愛倫打賭,賭注是值一次班,他賭愛倫在看過一組圖片之後無法記住順序。一組圖片只能看兩分鐘,一張只能看兩秒。哈利輸了三次後終於投降。後來愛倫告訴他,她用的方法是不把圖片視為圖片,而是把每張圖片聯想成一個人或一個動作,然後在圖片翻回背面之後編成一個故事。後來哈利把愛倫的聯想技巧用在工作上,有時效果十分驚人。

“男人,七十歲,”哈利緩緩地說,“挪威人。五十萬克朗。充滿仇恨。藍色眼珠。馬克林步槍。說德語。身體健康。港口走私槍。希恩市練槍。就這樣。”

他坐上車。“什麽也沒想到?我想也是。好吧。反正試試也好。謝啦。保重。”

車子開到郵局前的環形十字路口時,哈利腦中突然冒出個念頭,便撥通愛倫手機。“愛倫?又是我。我忘了一點。你在聽嗎?超過五十年沒拿槍。我再說一次。超過五十……對,我知道超過五個詞了。還是什麽都沒想到?可惡,我錯過要轉彎的路口了!待會兒見,愛倫。”

哈利把手機放在副駕駛座上,專心開車。車子剛轉出路口,手機就響了起來。

“我是哈利。什麽?你怎麽會這樣想?對,對,別生氣,愛倫。有時我就是會忘記你也不知道自己的糨糊是怎麽運作的。頭腦!我是說你那個又發達又美麗的頭腦!對,你一說我就明白了。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