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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〇年三月十一日

奧斯陸

哈利看得出西裝太小了。盡管他看得出來,心裏卻不明白為什麽太小。他的體重自十八歲以來就沒再增加過。這套西裝是他一九九〇年為了參加考試後的慶祝,在德斯曼連鎖男裝店買的。然而站在電梯鏡子前,他卻看見自己的襪子暴露在西裝褲腳和黑色馬丁靴之間。這看上去令人困惑。

電梯門滑向兩側,哈利聽見警署餐廳敞開的門內傳出音樂聲、男人的高談闊論聲和女人咯咯的談笑聲。他看了看表,八點十五分,待到十一點就可以回家了。

他吸了口氣,踏進餐廳,掃視一圈。這是個傳統挪威式餐廳——一個方形空間,裏面有一個玻璃櫃台,櫃台一端可以點餐,淡色系桌椅產自桑莫拉區某個峽灣,墻上貼著禁煙標志。派對組織者用氣球和紅色餐巾把平日習以為常的餐廳努力裝點了一番。雖然派對上男性占大多數,但男女比例卻比犯罪特警隊舉行的派對更均衡。

大多數人似乎都喝了不少酒。琳達跟他說過,派對開始前會提供多種助興酒,哈利很高興沒人邀請他喝一杯。

“哈利,你穿西裝真好看。”

這話是琳達說的。哈利幾乎認不出眼前這個女人就是琳達,只見她那身緊身套裝突顯了她的贅肉和豐滿的女性特征。她手中托著一盤橘色飲料,高高舉到哈利面前。

“呃……不用了,謝謝你,琳達。”

“別這麽掃興嘛,哈利,這可是派對。”

普林斯又通過車內音響喇叭縱聲嗥叫。

愛倫坐在駕駛座上,傾身向前,將音量調小。

湯姆斜睨了她一眼。

“有點太吵了。”愛倫說,心想再過三周,那個斯泰恩謝爾市的警員就來報到,到時候她就不必再跟湯姆一起值勤了。

問題不在音樂。湯姆沒有給她添麻煩,也絕不是個壞警察。

問題在於那些電話。愛倫並非不能體諒別人在電話上提及性生活,但根據她收集到的對話,湯姆的半數手機來電中,對方女子不是已經被拋棄,就是正在被拋棄,或將要被拋棄。最令她不舒服的是最近幾次對話。打來的幾個女人是還沒被湯姆甩掉的,湯姆會用一種特別的口氣跟她們說話,聽得愛倫想大喊:不要做傻事!他不會對你好!快逃!愛倫是個心胸寬廣的人,對人性的弱點很寬容。她在湯姆身上並沒有發現太多人性的弱點,但也沒看到什麽人性。說穿了,她就是不喜歡湯姆這個人。

他們駕車經過德揚公園。湯姆接到線報,有人在黑斯默街的“阿拉丁”波斯餐廳看見巴基斯坦幫派首領阿尤布。自從去年十二月王宮公園發生襲擊事件以來,他們就一直在追緝阿尤布。愛倫知道他們來得太遲了,現在只能問問是否有人知道阿尤布在哪裏。他們得不到答案,但至少可以展示態度:警方不會讓阿尤布有好日子過。

“你在車上等,我進去看看。”湯姆說。

“好。”

湯姆拉下皮夾克的拉鏈。

這是為了展現他在警察總署健身房的舉重成果吧,愛倫心想,或是為了露出肩上的槍套,好讓別人知道他身上帶槍。犯罪特警隊的警官有權配槍,但愛倫知道湯姆帶的不只是警用制式左輪手槍,很可能是一把大口徑手槍。愛倫可沒膽量問他。湯姆最愛聊的話題是汽車,其次是槍。愛倫寧願聊汽車。愛倫自己不帶槍,除非上級要求,例如去年秋天美國總統來訪期間。

愛倫覺得腦袋後方傳來振動,接著就聽見樂曲《拿破侖和他的軍隊》的數字音樂響起,原來是湯姆的手機響了。愛倫打開車門對湯姆大喊,但湯姆已走向餐廳。

這個星期十分無聊。愛倫當警察以來,從沒碰到過如此無聊的一周。她擔心這跟她終於有了私生活有關。突然之間,及早回家變得有意義,周六晚上的值班成了一種犧牲。手機第四次響起“拿破侖……”。

會不會是一個被甩的女人打來的,或者是還沒被甩的女人?如果金甩了她……不過金是不會把她甩了的。她就是知道。

《拿破侖和他的軍隊》第五次響起。

這個班再過幾小時就結束了,她會回家,沖個澡,然後沖往亨格森街金的家。她在性欲高漲的狀態下,只要五分鐘就能沖到金家。想到這裏,她咯咯地笑了起來。

第六次!她從手刹拉杆下方抓起手機。

“這是湯姆·沃勒的語音信箱。沃勒先生不在,請留言。”

她只是想開個玩笑。原本她打算在說完這段話之後,立刻說明自己是誰,但不知什麽原因,她只是坐著聆聽手機那邊傳來的粗重呼吸聲。也許是為了刺激,也許只是純粹的好奇。無論如何,她忽然發覺對方真以為自己進入了語音信箱,正在等待嗶聲。於是她按下一個按鍵——“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