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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他剛才被遮住的另一條手臂伸向前來,觸電似的一掃,似乎完全不受人力控制。我上前接住他時,那條手臂搭在了我的左肩。仿佛一只蜜蜂叮在了我的肩胛骨之間。除了剛才我一直拿著的酒精瓶外,似乎還有什麽東西砰地掉在了地上,撞到了墻角。

我咬緊牙關,雙腳分立,托住他的腋下。他的分量簡直有五個人那麽重。我向後退了一步,試圖將他撐起來。感覺像是要支起倒下的樹。我跟他一起倒下了,他的頭撞到了地板。我無能為力。我的一部分身體根本使不上力。我把他的身體扳直一點,從他身邊離開。我雙膝著地爬起來,彎下腰仔細聽。顫動聲停止了。一陣沉寂。接著是一聲壓抑的嘆息,靜悄悄、懶洋洋,從容不迫。又一陣沉寂。接著還是一聲慢悠悠的嘆息,疲倦而安詳,仿佛夏日微風拂過頻頻搖曳的玫瑰。

他的面容以及面容之下都出現了變化,那種難以名狀總是發生在令人困惑、難以捉摸的時刻,層層舒展,又回到了多年以前的純真年代。此刻這張臉隱約有種內在的滑稽感,嘴角幾乎向上翹起了。這一切都很愚蠢,因為我他媽的很清楚——如果我還有意識的話,奧林·P·奎斯特不是那種壞小子。

遠處傳來警笛的呼嘯聲。我還跪在地上,仔細傾聽。呼嘯聲漸漸遠去。我站起身,走向前,從邊窗向外望去。“花環安樂屋”前又在舉行一場葬禮。街上再次停滿了車。人們緩緩地向高處走去,經過一叢叢樹玫瑰。步速非常緩慢,男士們手裏拿著帽子,過了很久才來到這個小小的殖民風格的門廊。

我放下窗簾,走回來,拿起酒精瓶,用我的手帕擰開蓋子,擱在邊上。我已經不嗜酒了。我再次彎下腰,肩胛骨之間如蜜蜂蜇刺的疼痛提醒我,還有別的東西需要撿起。一個白色圓形的手柄緊靠在護壁板邊上。是一把不到三英寸長、一端銼尖的冰錐。我拿起它對著光仔細看,注視著那針一般銳利的錐尖。上面可能有,也可能沒有我的一絲淡淡的血跡。我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擱在錐尖邊上。沒有血。錐尖非常鋒利。

我用手帕擦了很多東西,接著彎腰,將冰錐放在他的右手手掌上,在地毯暗淡的絨毛映襯下,冰錐發出白色的光澤。這看起來太過刻意了。我搖了搖他的手臂,使得冰錐從他的手上滾落到地上。這時,我想起搜查一下他的口袋,可另一只比我更冷酷的手已經要這麽做了。

在一陣突如其來的恐懼下,我翻找了自己的口袋。什麽也沒少。甚至連盧格槍也還在我的手臂下。我拔出槍,聞了聞。槍沒有打過,不用看我也能知道。要是挨了盧格槍的子彈,你不可能走這麽遠。

我跨過門口暗紅色的血池,朝走廊裏看看。房子裏仍然靜悄悄的,仿佛在默默等待。我沿著血跡往回走,來到了一間裝修得仿佛密室的房間。裏面有一張兩用沙發和一張桌子,上面放著一些書和醫學期刊,煙灰缸裏有五個橢圓形的煙蒂。沙發腿邊上一個閃閃發光的金屬物竟是一枚彈殼——點三二口徑自動手槍。我在桌子底下又找到一枚。我將它們放進口袋裏。

我走出門外,上了樓梯。上面有兩間臥室,都有人住。其中一間已經被收拾得一件衣服也不剩。一個煙灰缸裏發現了更多拉加迪醫生的橢圓形煙蒂。另一個房間裏放著奧林·奎斯特寒酸的衣櫥,他備用的西裝和外套整齊地掛在衣櫥裏,襯衫、襪子和內褲也同樣整齊地放在其中一個抽屜裏。在後面襯衫的下面,我發現了一台光圈2.0的徠卡相機。

我原封不動地離開了房間,回到樓下,那個死者無知無覺地躺在那裏。我又頑固地擦了幾個門把手,在前面房間的電話前,我猶豫不決,最終還是沒有動它,離開了。我仍然能走動,這一點非常有力地證明了善良的拉加迪醫生還沒有殺人。

人們還在慢吞吞地沿著人行道向著街對面殯儀館那個古怪而迷你的殖民地風格的門廊走去。屋內一架管風琴正發出哀鳴。

我來到房子的轉角,鉆進自己的車裏,開車離開了。我行駛緩慢,用盡力氣深深地吸氣,可似乎還是得不到足夠的氧氣。

海灣城的邊界在距離大洋四公裏處戛然而止。我把車停在了最後一家藥店門口。又是時候輪到我打匿名電話了。快來處理屍體,夥計們。我是誰?只是個總能撞見屍體的幸運男孩。還很謙虛。別指望我會說出名字來。

我望著藥店,然後透過厚玻璃板向裏張望。一個歪戴著眼鏡的女孩正在讀雜志。她長得很像奧法梅·奎斯特。我的喉嚨一下緊了起來。

我踩下離合器,開走了車。首先她有權利了解,合法還是非法。而我早已超越法律的界限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