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在回洛杉磯的途中,我把車速一直控制在九十邁以內。好吧,也許偶爾有那麽幾秒鐘,我打到了一百。回到絲蘭大道上後,我先將那輛奧茲擠進車庫,然後去撥弄信箱。啥也沒有,一如既往。我爬上一段長長的紅木階梯,打開了自己的房門。一切都是老樣子。屋子裏空氣悶濁,光線暗淡,像往常一樣毫無人氣。我開了兩扇窗戶,在廚房裏調了一杯酒。我在沙發上坐下,兩眼盯著墻壁。不管我去過哪裏,做過什麽事情,我終究要回到這裏。在一幢無謂的屋子裏,在一個無謂的房間中,面對著一堵空蕩蕩的墻壁。

我把酒杯放在邊桌上,沒去碰它。對這份孤獨空虛而言,酒精絕不是解藥。什麽都救不了我,只有那顆無欲無求、冰冷堅硬的鐵石之心才行。

電話鈴聲開始響起。我接起聽筒,懶懶地說:“我是馬洛。”

“是菲利普·馬洛先生嗎?”

“沒錯。”

“有一個巴黎來的電話一直在找您,馬洛先生。稍後我再給您回電。”

我慢慢地放下聽筒,覺得自己的手有點發抖。開車開得太快了吧,或者是因為睡眠不足。

電話在十五分鐘後打來了。“從巴黎給您來電的用戶正在線上,先生。如果您遇到任何問題,請和您的接線員聯系。”

“我是琳達,琳達·洛林。你還記得我,對嗎,親愛的?”

“我怎麽會忘呢?”

“你最近怎麽樣?”

“累啊——像往常一樣。剛從一樁特別棘手的案子裏脫身。你怎麽樣?”

“寂寞。因為你而寂寞。我想忘了你。但我做不到。我們共度的那個良宵多美好啊。”

“那是一年半以前的事了。而且只有一個晚上。你認為我該說什麽?”

“我一直對你忠貞不渝。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是男人。可我只為你守身如玉。”

“我可沒有為你守身,琳達。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不知道你希望我對你忠貞。”

“我沒有那個意思。現在我也不這麽想。我只想對你說,我愛你。我想求你和我結婚。你以前說過,我們的婚姻怕是連六個月都維持不了。但我們為何不給它一次機會?誰知道呢——也許它會持續一輩子。我求你了。一個女人必須怎樣做才能得到她想要的男人呢?”

“我不知道,我甚至弄不明白,女人怎麽會知道自己想要哪個男人。我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裏。你是個富有的女人,習慣了受人驕縱寵溺。我是一個為了謀生疲於奔命的老苦工,未來難以預料,而你父親很可能會讓我連那個難以預料的未來都沒法擁有。”

“你不怕我父親。你誰也不怕。你只是怕結婚。等我父親看到你,他就會明白你是一個真正的男人。我求你,求求你,求求你了。我在裏茨飯店。我馬上給你寄一張機票過去。”

我笑了。“你要給我寄機票過來?你把我看成什麽人了?讓我寄機票給你吧。這樣一來,你還有時間回心轉意。”

“可是,親愛的,我不需要你給我寄機票啊。我有——”

“當然了。你有的是錢,買五百張機票都沒問題。不過,這一張機票可是我買的。要麽你就收下,要麽你就別過來了。”

“我會過來,親愛的。我會過來。用你的雙臂抱緊我,緊緊地抱住我吧。我不想占有你。沒人會占有你。我只想愛你。”

“我在這兒等你。我一直都在。”

“抱緊我。”

聽筒裏傳來哢嗒一聲,接著是一陣嘟嘟嘟的聲音,然後線路就斷了。

我伸手去拿酒杯。我環顧著空房間——現在,這裏已經不再是空蕩蕩的了。屋子裏多了一個聲音,還有一名身材窈窕的可愛女子。臥室裏的枕頭上浮現出了一襲黑發。空氣中隱約飄著一股柔和的幽香,散發自一個緊緊貼住你的女人,她的芳唇溫軟柔順,雙眸微閉,眼神迷離。

電話鈴聲再度響起。我接起聽筒,說:“喂?”

“我是克萊德·安姆尼,那位律師。我好像還沒從你那裏收到任何令人滿意的報告。我花錢雇你可不是讓你自娛自樂的。我要求你立刻向我確切完整地匯報你的行動。我要求詳細全面地了解清楚,自從你回埃斯梅拉達以後,你到底都做了些什麽。”

“我去享受了一點清靜的樂趣——花我自己的錢。”

他擡高嗓門,厲聲大叫起來:“我要求你馬上給我一份完整的報告,不然我會叫人吊銷你的偵探執照。”

“我有個建議送給你,安姆尼先生。你幹嗎不給我滾遠點兒?見你的鬼去吧!”

當我掛斷電話時,聽筒裏還在傳出安姆尼氣急敗壞的低吼。電話剛剛掛上,馬上又開始響起鈴聲。

我幾乎聽不見它。空氣裏充盈著美妙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