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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無法理解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想不通優子為什麽忽然變了一個人,迷茫中我甚至想過,該不會是從死去的阿綠身體裏鉆出的蛇,剛好就近鉆進了她的身體裏?

直到長大以後,在書裏看到有的人會被濃烈的血腥味激起情欲,我才終於恍然大悟。雖然不明白為何會這樣,但優子也許正是擁有這種罕見癖好的女人。

或者,她還沒有到那種程度,但據書上說,人在目睹了生命的短暫無常後,有時也會被挑起性欲。想到自己的生命同樣無常,為了對抗那股無力感,生殖本能就會受到刺激,一發不可遏制。

優子應該就屬於這兩種情況之一。如果是前者——一種癖好的話,那是命中注定的冤孽,很難憑意志抵抗。

不過坦白說,即使想通過這樣的解釋打開心結,實際上也於事無補。自從那件事發生後,我已經無法直視優子。

本以為好不容易拉近了距離,可是轉瞬間一切成空。從第二天起,我們就把對方當成空氣,路上遇到也不再打招呼,連視線都刻意回避。

很快優子就結交了名聲不大好的朋友,整日和他們廝混在一起。想來因為她的家庭問題,讓她急切地尋求平靜和認同吧。可想而知,她的打扮也越來越花裏胡哨,沒過多久,就怎麽看都是個不良少女了。

後來在鎮上漸漸見不到優子,傳聞她在一個浪蕩男人身上花了很多錢,為了供養那個男人出去賣春,結果受到收容教育處分,被送進了婦女輔導院。

此後我一直沒見過優子。不過我上高三的時候,她來過我家一次。

“整理照片的時候,翻出了這張……本來丟了也無所謂,不過反正要丟,不如送你好了。”

說著,她遞給我一張波斯菊花田的照片。那是片我從未見過的土地,照片裏也沒有優子。

“這是我拍的。拍得很不錯吧?”

的確,照片拍得很美。可是接過這張風景照,我卻不知道該用什麽態度回應。這應該是她旅遊的紀念照片,但對我卻全無用處。

“怎麽不開心?你不是很喜歡波斯菊嗎?”

“……謝謝你。”

我只好先謝了再說。不過最令我在意的,是優子的模樣跟阿綠說不出的相像。或許是因為她們雖然年紀不同,卻都過著放縱的生活吧。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優子。

在我二十歲那年,外市發生了一起命案,一名泡泡浴女郎被同居的男人殺害,屍體被塞進皮箱掩埋。那個被害人和優子同名同姓,但這個名字很常見,一定是另一個人。

我高中畢業便出社會工作,可是發展並不順利。我也曾痛下決心,不能再這麽庸庸碌碌混日子,於是和朋友共同出資開了家小飯館,但最後還是倒閉了事(慎重起見,我先說清楚,這並不都是我的責任),留給我的只有債務。

說來慚愧,如今我沒有家人,也沒有住處,每天四下奔波,靠著打零工勉強過活。

最近,我時常夢見優子。

雖然知道優子長大後的樣子,出現在我夢裏的她,卻依然是個初中生。沒錯,她還是一起看空地上的波斯菊時的模樣,只是衣著變了。不知為何,她穿的不是初中女生的水手服,而是媽媽那件掛在墻上的紅色洋裝。那件洋裝如同量身定做一般,出奇地適合她。

她總是站在一個茶色皮箱旁邊。那是出國旅遊才會攜帶的大號旅行箱,底部安有小巧的滾輪。她握著皮箱的把手,開心地眯著眼睛。

“優子,你要去哪兒?”

我開口問道。夢中的我,不是小學生的模樣,已經十足是個大人了,可能比現在要年輕一些。

“我也要一起去……因為我已經長大了啊!”

在夢裏,我反復說著類似的話,不停地向優子懇求。可她只是笑,一句話也不說。夢中的優子,永遠沉默不語。

後來她朝我輕輕揮了揮手,輕快地拖著皮箱就要離去。我急忙想追,卻莫名地挪不動腳步,怎麽也追不上她。

“優子,你好狠心,我都已經是大人了呀!”

和說的話相反,夢中的我就像小孩一樣哭喊著。其實我從小就不是愛哭的孩子,可是在那個夢裏,我卻哭得撕心裂肺。

雖然是在夢中,淚水卻真切地滲入周圍的風景。走在那片風景中的優子,紅色的背影也逐漸模糊。我不住去擦眼淚,生怕迷失了她的影子。終於眼前清晰起來,我欣喜地喊道:

“喂,優子!”

然而我一直以為是優子的那抹紅,原來是一朵波斯菊。她的身影早已不知消逝在何方。

我每次都在這時醒來,發現自己真的在流淚,然後趁別人沒發現,趕緊把眼淚擦幹。一個蓋著瓦楞紙箱睡在公園長椅上的男人流眼淚的話,未免太誇張了,也格外覺得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