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刀插了進去。

根據過去的經驗,她感到那一瞬間再熟悉不過了。她的一只手緊緊攥著冰冷的刀柄,明晃晃的刀片直插入喉嚨,一直插到了刀柄,直到她的手也碰到了喉嚨。肉碰肉。先是夾克衫,然後是羊毛衫、棉襯衫或者是T恤,然後是身體。現在這個身體只不過是個軀殼,刀子正不停地隨著身體顫抖,好像一個不停嗅著味道的小獸。溫熱的血液覆滿了刀柄和一只手。(另一只手捂著獵物的嘴,以防獵物叫出聲來。)這一時刻過去了。一場會面。真動人。身體還是熱的,張著口子,沾滿鮮血。體內翻騰的血液噴湧出來,好像沸騰了一般。這一刻結束得很快。

可她還是覺得餓。不該這樣,通常不是這樣的,但是她仍舊感到很餓。她脫了幾層衣服。實際上,脫了不少,或者實際上用不著脫那麽多。她做的都是必須做的事,刀子再次不安地蠕動起來。她死死地閉緊雙眼,她不喜歡這一段情節。她從來就沒喜歡過,當時不,現在也不。但當時尤其不喜歡。

終於,她取出了自己的牙齒,將它們放在白色的腹部,直到牙齒完美地咬合在一起,然後按照慣例,她輕聲低語了四個字:

“遊戲而已。”

*

喬治·福萊特接到電話時已經是傍晚了,周日的傍晚。周日本該是他好好喘口氣的日子,享受著牛排和約克郡啤酒,蹺著二郎腿坐在電視機前,文件從腿上滑落。但是那一天他總有一種感覺。中午在酒館吃飯時就有這種感覺,肚子裏好像有蟲子在蠕動,小小的、看不見東西的白色蟲子,饑餓的蟲子,他滿足不了那些蟲子的欲望。他知道它們的本來面目,它們自己也再清楚不過。接著酒館裏抽獎,他中了三等獎——一個三英尺[1]高、白色和橘黃色相間的泰迪熊。在那一刻,就連那些蟲子也在嘲笑他,他就知道那一天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現在可好了,電話一直響個不停,催命一樣。只要打來電話通報壞消息,就等不到早晨換班那一刻。當然,他明白這個電話意味著什麽。過去的幾個禮拜,難道他不正是一直期待著這一刻嗎?但是不管怎麽樣,他還是有些不情願地拿起聽筒,把電話接了起來。

“我是福萊特。”

“又出現一起,長官。狼人。他又作案了。”拼搏野蠻的比賽而已。立在電視機旁邊的是那只咧著嘴巴笑的酒館戰利品——泰迪熊。他要一只泰迪熊有什麽鬼用?

“好吧,”他對著電話聽筒說道,“告訴我地點……”

“畢竟,只是一場遊戲而已。”

雷布思笑了,沖著桌子另一端的英格蘭人點點頭。然後他盯著窗外,再一次假裝對窗外模糊陰暗的景色感興趣。如果這個英格蘭人說過一次的話,那他就肯定說了不下十次。旅行中他幾乎沒說什麽別的話題。而且這個英格蘭人還總是悄悄地占領寶貴的空地,害得雷布思的腿沒地方放。他喝了一大堆啤酒,空的啤酒罐子漸漸堆過桌子的這頭,侵占了雷布思的空間,雷布思只好和一疊折得整整齊齊的報紙雜志為伴。

“請出示車票!”乘務員在車廂的另一端大聲喊著。

雷布思嘆著氣翻出車票,自從離開愛丁堡這可是第三次查票了,他總是記不清自己把車票放哪兒了。在伯威克郡的時候他以為車票在自己的襯衫口袋裏,可到頭來卻在哈裏斯牌粗花呢外套的上衣口袋裏。在達勒姆,他在外套口袋找車票,最後卻在小桌子上面的那堆雜志下面找到了。現在,火車剛駛離彼得堡十分鐘,車票卻不知為什麽跑到了長褲的後兜裏。他把票拿了出來,等著列車員過來檢票。

英格蘭男人的車票倒是一直都在一個地方:半壓在一個空啤酒罐下面。盡管雷布思已經幾乎能夠背出周日版報紙上面的每一個字,可他還是瞥了一眼報紙的背面。他把這份報紙放在那一摞雜志的最上面僅僅是出於惡作劇心理,看到報紙頭條新聞上面加粗的黑色標題,他就感到興奮——蘇格蘭人! 標題下面的故事講的是幾天前在莫利菲爾德舉行的加爾各答杯[2]。那場比賽沖突不斷:如果肚子經受不了撞擊可不能打比賽,這種比賽是為那些心臟功能最強健,並且意志堅定的鬥士們準備的。蘇格蘭隊以13∶10的大比分獲得冠軍,而現在,雷布思卻坐在周日傍晚的火車裏,裏面擠滿了失望的英格蘭橄欖球支持者,垂頭喪氣地回倫敦。

倫敦。從來就不是雷布思喜歡的地方。並不是說他經常來倫敦就不喜歡這個城市,而是因為來倫敦的經歷並不令人感到愉悅。每次都是嚴格的公差,作為洛錫安和邊境警隊的代表,雷布思的一言一行都得嚴格守規矩。或者,像他的頂頭上司簡明扼要地對他說的那樣:“約翰,別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