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辰時經(第2/6頁)

“我十分高興地獲悉,”修道院院長繼續說道,“在許多案子中,您裁定了被告的無罪。在這些令人悲傷的日子裏,我尤其相信人間存在永恒的罪惡。”他默默地環顧四周,仿佛敵人就在墻外徘徊,“但是我還相信,罪惡的緣由往往不可告人。而且我深知,邪惡能夠促使受害者把罪過推到無辜者的身上,幸災樂禍地看著無辜的人替代傷害他的惡魔被燒死。法官們經常會不擇手段讓被告供認,以顯示辦案果斷,以為唯有找到一個替罪羊了結案子,才是一個好法官……”

“審判官也可能受魔鬼的驅使。”威廉說道。

“這完全有可能,”修道院院長謹慎地表示同意,“因為天主的意圖是難以捉摸的,但我可不能在如此有功德的人頭上投下懷疑的陰影。今天您就是我所需要的人之一。修道院裏發生了一些事情,需要引起注意,並需要您這樣一個敏銳而又審慎的人的建議。敏銳是為了發現,審慎是為了掩蓋(如果需要的話)。事實上,證實有傑出功德的那些人犯的過失常常很有必要,但是得用能消除犯罪緣由的方式,使犯罪者不受到公眾的鄙視。如果一個牧羊人犯了錯,得與其他的牧羊人隔離開來,而要是綿羊就此不再信任牧羊人,那可就糟了。”

“我懂。”威廉說道。我早就注意到這一點,當他用這種敏捷而頗有教養的方式表示自己的看法時,通常坦率地隱含著他有異議或猶疑。

“為此,”修道院院院長接著說道,“我認為,凡牽涉到一位牧師有了過錯,就只能托付給您這樣不僅善於明辨是非,而且處事得當的高手。我一高興就想起來了,您好像只判決過……”

“……犯有兇殺罪、放毒罪、教唆無辜兒童罪和其他我難以啟齒的兇案的罪人……”

“……我想到您只有,”修道院院長顧不得停頓,繼續說道,“當在眾人眼裏惡魔的存在顯而易見,以至不可能有不同的判決時,在對犯人的寬恕比罪行本身更令人發指時才判刑。”

“當我認定某人有罪的時候,”威廉明確地說道,“他肯定是真的犯了那種我可以問心無愧地交給宗教法庭判決的罪孽。”

院長猶豫了片刻:“為什麽您執意談論犯罪的行為而不提犯罪的根源呢?”

“因為思考犯罪的原因和效果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我想,唯一能判斷的法官就是上帝了。諸如一棵被焚燒的樹和點燃林火的雷擊之間這樣一種明顯的因果關系,我們已經很難加以揭示,因為我覺得追溯原因和效應捉摸不定的連鎖反應,如同要把塔樓一直建到天上去,是不可思議的妄想。”

“阿奎那[2]博士,”院長提醒說,“不斷地順著一樁樁案件,追溯到以往沒有告破的案件,且並不懼怕只用它的道理來有力地證明上天的存在。”

“我是什麽人,” 威廉謙卑地說,“我哪敢反對阿奎那博士?也因為他對於上帝存在的論證是被許多其他的證據所驗證過的,其論證是堅不可摧的。上帝是在我們的心靈深處跟我們交談,聖奧古斯丁深知這一點,而您,阿博內,您也許吟唱過對上帝的贊歌,頌揚其明顯的無所不在,盡管托馬斯並沒有……”他停住不說了,然後補充說道,“我可以想象。”

“噢,當然嘍。”院長急忙予以肯定。而我的導師用這種得體的方式打斷了一場顯然令他不快的學術性討論。而後他又說了起來。

“我們回到訴訟案件的話題吧。比方說一個人被毒死了。以往已有此類經驗。面對某些難以辯駁的跡象,我很可能想象到投毒的另有他人。處理一系列如此簡單的案件,在某種程度上可以依賴我的思維能力。但是,我怎麽能夠想象有另一種人會出於非人道的邪惡目的用罪惡的行徑加以幹預,使案子復雜化呢?我不能說這不可能,魔鬼也會用明顯的標志揭示它所經過的路,如同您的馬勃魯內羅一樣。可是我為什麽要尋找出這些證據呢?我知道了那個人是罪犯,並把他交給宗教裁判所不就足夠了嗎?他無論如何得判死刑,願上帝寬恕他。”

“不過我得悉,三年前,在基爾肯尼[3]的一場訴訟案件中,有些人被判犯了猥褻罪,後來真兇被認出來之後,您並沒有拒絕邪惡勢力的幹預。”

“可我也並沒有明確肯定呀。我沒有否認,這是真的。我是誰啊,怎麽能對邪惡的陰謀表示看法呢?尤其是,”他似乎想堅持自己的理由,補充說道,“在那些案件中,那些創建了宗教裁判所的大主教、權威人士、全體民眾,乃至被告本人,他們真願意把插手幹預的魔鬼揪出來嗎?也許魔鬼插手的唯一真正理由,就是所有的人在那種時刻都迫切渴望知道魔鬼所采取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