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河直之之章 01

看到剛上車的一家子,我變得非常絕望。因為那是世人最想敬而遠之的家庭的典型。

四十多歲像是父親的胖男人拉著三歲左右的女孩的手,女孩的腿粗得像火腿。比他們更顯富態的母親右手抱著嬰兒,左手拎著塞得滿滿的紙袋。估計裏面裝滿了出門時需要帶的嬰兒用品。

從水戶回東京的車上人不多。我一個人舒適地坐在四人席上,將腳搭在對面座位上看報紙。但這種輕松自在的時間沒有持續多久。雖然別的地方也有空位,但基本都坐著兩三個人,沒有能讓剛上車的肥胖家庭坐下的余地。

母親看著這邊。我急忙將臉轉過去,看著窗外的夜景。

“啊,孩子他爸,那裏有位置。”

車窗映出那個肥胖母親直奔這裏的身影。我似乎能感覺到她腳步的震動聲。

她先將紙袋放在我旁邊,估計是在表示她會坐在這裏。沒辦法,我不得不將腳從對面的座位放了下來。

接著父親也過來了。

“哦,正好有空位。”

父親剛打算坐下,小女孩卻開始磨人。她好像是想坐靠窗的位置。

“好,小真坐那邊。咱們把鞋脫了啊。”

父親照顧女兒,母親則忙著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

折騰半天後,一家子終於坐了下來。抱著嬰兒的母親坐在我旁邊,她的對面坐著父親,父親旁邊則是那個小大人一樣的女孩。

“不好意思,我們太吵了。”父親終於向我道歉。不過聽他的口氣,好像並沒覺得有多不好意思。“沒關系。”我只能這麽說。

因為沒有能翻開報紙的空間,我只能把報紙疊好收了起來。旁邊的女人占了一半以上座位,擠得要命。我不露聲色地調整坐姿,以此來表達不滿,但女人那肥大的臀部完全沒有動。

我松了松領帶。本來穿著喪服就讓人不舒服,沒想到還遇到這麽倒黴的事。

夫妻倆開始聊天。雖然不想聽,還是會傳進耳朵裏。我剛開始完全搞不清他們在聊什麽,但很快察覺到好像是在說親戚的壞話,例如禮金不多,酒風不好。他們好像是帶著剛出生的孩子去露面。兩個人的語調與標準語有點不一樣。我聽出了是茨城方言。或許不能說是聽出,只是之前一直被這種方言包圍而已。

穗高誠的第二次葬禮是在他老家所在的鎮禮堂舉行的。因為正式葬禮已結束,這次相當於是由當地居民舉辦的追悼會。親朋好友聚集在二十疊的大廳裏吃菜喝酒,哀悼穗高誠的離去。

我一直以為穗高誠的人氣早已過去了,但在那群人中好像並非如此。在老家,他依然是個名人。參加追悼會的人都熟知他的作品,並為他感到驕傲。看到坐在我對面的老婦人在流淚,我便問她是否與穗高誠很熟。她回答說,雖然住得很近,但並沒有見過他。可是一想到這裏最有出息的人遇到了不幸,就忍不住會流淚。不過,根據這種情形就斷定穗高誠的人氣還沒有消失,則是大錯特錯。因為出席追悼會的人所說的有關穗高誠的話題全是他事業巔峰期的,諸如小說獲獎、成為暢銷書的作品被拍成電影大受歡迎等等。那都是幾年前的事了。看來,這些人中沒有人知道穗高親自參與制作的電影以失敗告終,並成為穗高企劃開始走下坡路的原因。

追悼會進行到一半時,穗高道彥站起身,邀請親戚和本地的有識之士講話。說實話,這可真讓人受不了。被點了名的人好像事先都得到過通知,因此多少都對發言有所準備。但正如婚禮上的致辭一樣,都是些沒完沒了冗長而無聊的話。因為沒有時間限制,每個人的發言都比婚禮上的致辭長得多。別說是聽,光是坐在那裏就讓人覺得難受。我費了好大勁才忍住了哈欠。

讓我清醒過來的是穗高道彥。他忽然請我發言,說是想聽聽多年的老友和事業夥伴致辭。

我很想拒絕,但氣氛並不允許那麽做。沒辦法,我走到前面,說了幾件聽眾會感興趣的事,比如與穗高一起去采訪旅行、作品取得成功後兩人一起幹杯慶祝等。發現幾個人聽到我的講話後熱淚盈眶,我還想是不是有點渲染過頭了。

追悼會上沒有任何出版界及同行人士出現,是因為我根本沒有通知他們。穗高道彥曾拜托我不要邀請這些人,他好像是怕記者會擁到這裏。這麽做的理由很清楚。他想瞞住出席者,不想讓他們知道穗高誠確切的死因。

席間,穗高道彥用了好幾次“意外事故”、“原因正在調查”等字眼。另外,他在一開始就清楚地說道:“雖然現在流傳著一些毫無責任的猜測,但我們相信誠。”茨城的媒體也報道過穗高的死與浪岡準子自殺的關聯性,他可能是為堵住人們的質問而不得不采取了這種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