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之口 04

結果,在結束第一洞之前,六郎共打了十三杆,就這樣還累得筋疲力盡。走向下一洞的途中,他瞥了眼前方。深見和玉澤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談笑風生,看來他們壓根兒沒把這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作家放在眼裏。六郎在心底松了口氣的同時,不免感覺有些慘兮兮。

此後對六郎而言仍是殊死搏鬥。每打一洞他都要抱著幾根球杆跑來跑去,在果嶺上往返球洞周圍的次數之多更是連自己都厭煩。好不容易得上兩分吧,接下來又開始出錯。

兩位前輩作家球技發揮穩定。深見在距離方面不出彩,但沒犯大的失誤,所以分數穩升。而玉澤還是在距離上取勝,且擅用諸多小技巧,專業選手面對他都相形見絀的傳聞果然不是空穴來風。

隨著洞數的遞增,六郎的心情也逐漸平靜下來。於是,前輩作家們的交談開始傳入他的耳中。可以說,他們絲毫沒有聊有關小說的話題,但也沒有一味地探討高爾夫。他們的話題涉及股票、麻將、雪茄、釣魚等方方面面,當然也少不了酒與女人。他們侃侃而談的這些內容,適度地知性,適度地高雅,也適度地下流。

望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六郎感慨萬千:真瀟灑!一面揮舞著高爾夫球杆,一面享受著作家之間的談話——這才是一流的證明啊。

就在這個瞬間,六郎忽然意識到,自己不是該待在這種地方的人。連部像樣的代表作都沒有的半吊子作家,怎麽適合與這些老前輩在同一個地方打高爾夫?既然如此,獅子取幹嗎把自己叫到這種場合來呢?

六郎默默下定決心,這次結束後暫時不打高爾夫了。

此後,他不緊不慢地將精神只集中於打球這一件事上,不再考慮其他。不可思議的是,分數竟然迅速增長。當然,仍舊停留在初學者的水平。

就這樣,終於迎來了比賽的結束。六郎渾身累得要散架一般,正往俱樂部會所走,有人靠了過來。

“辛苦了。”玉澤朝六郎打了聲招呼。

“啊……您也辛苦了。”

除了在打完所有的洞後報告分數以外,他與玉澤幾乎沒有過任何交談。

“你好像累得不行啊。”

“是很累。高爾夫真難打呀。”

“哈哈哈!”玉澤愉快地笑道,“誰一開始都是那樣。連我以前也像個田徑隊員似的跑來跑去呢。”

“啊,是嗎?”

“你今天是和光島老師坐同一輛車來的吧?回去路上你可以問問他。初學高爾夫的時候,我們倆一起被折騰得不行,還遭人嘲笑:‘喂,毛頭小子,球又不會筆直飛,追女人的時候也不至於那麽直來直去吧。’”

“是嗎?”

“不過呢,”玉澤用胳膊肘碰了碰六郎的胳膊,“你累的原因不僅僅是高爾夫吧?應該是被我們這些麻煩老頭兒包圍,提不起精神來。”

“不,怎麽會……”

“好啦,不用掩飾了。這很正常。見我們擺架子耍威風,很來氣,對不對?”

“沒有這回事。看著您二位,我羨慕不已。暢銷作家優哉遊哉地享受著高爾夫的樣子,非常瀟灑。我希望自己也能早日變成那樣。”

聽到這話,玉澤露出苦笑,鼻子上堆出皺紋來。“真是個老好人!你這麽年輕,再囂張點才對。看到上年紀的或者老頭子作家耍威風,必須恨之入骨。畢竟獅子取也是因為這個才叫你來的吧,序之口級的。”

“序、序之口?”

玉澤哧哧地笑著點點頭。

“相撲的序之口,位於級別排列名單的最下方。雖然也是相撲手,但根本招攬不來客人,當然也拿不到工資。盡管如此,之所以做得成相撲手,全仰仗能招來客人的人氣力士,代表就是橫綱和大關。正因為有他們,平幕也好十兩也好幕下也好才能過活。不用說,序之口也不例外。可話說回來,同一撥人不可能永遠稱霸稱雄。等他們退役後,必須有人接替他們來做橫綱和大關,這樣相撲界才得以連續不斷地傳承至今。這種構圖,在我們的世界也一樣。”

“我們的世界是指……”

“作家的世界呀。”玉澤說,“你那邊,首印多少?”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令六郎措手不及,沒法搪塞過去。“八千冊。”他老實回答。

“這樣啊。隨口問一句,出這八千冊書,你覺得出版社能賺多少錢?”

“這個……”六郎窮於回答,“我猜大概賺不了多少。”

“是吧。不僅如此,賠本的概率更高一些。即便如此他們還出你的書,就是因為看好你的潛力。但是,做書需要花錢,你覺得這些錢是誰掙的?”

六郎默默無語,歪頭思索。至今他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

“橫綱啊。”玉澤說,“還有大關。暢銷作家們就可以如此比喻。正是因為銷售他們的書,出版社才能獲利,而其中一部分便成了出下一代新人圖書的資金。這和相撲界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