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螺螄粉】

膳夫奴隸們眼睜睜看著祁律淘了陳年的稻米,放在一旁浸泡,又眼睜睜看著祁律從“惡臭”的青銅合裏,撿了幾根“惡臭”的腌苦筍,用清水洗巴了洗巴,然後很隨意的丟在青銅平槃中。

槃也叫作承槃,其實就是現代所說的盤子。

有了陳年的稻米和滋味兒地道的酸筍,簡直就是集齊了天時與地利,祁律腦海中已經確定了米粉的湯頭,只剩下找齊其余幾樣食材。

祁律又在四周尋摸,膳夫奴隸們心裏急的團團轉,偏生應了那句話“皇帝不急太監急”,身為賭約正主的祁律,一點兒也不著急,穩穩當當,一臉雲淡風輕。

祁律掀開一口鼎,鼎在這個年代是肉食器具,當然也是重要的祭祀用品,天子諸侯祭祀,都要用鼎這種祭器。

祁律扒著鼎口,用手輕輕扇了扇風,一股濃郁的肉香撲面而來,原是煮了一鍋的濃湯豬肉,這湯頭的味道只是用聞的,就知道有多麽醇厚鮮美。

膳夫奴隸們眼看著祁律終於找了一件“像樣”的食材,狠狠松了一口氣,連聲說:“亨人,這是小人們從一早上便熬煮上的豚肉,足足頓了許久,肉質軟嫩脫骨,入口即化,鮮……”

膳夫奴隸的話還未說完,陡然睜大了眼睛,像是卡了殼一樣定在原地,瞪著眼注目著祁律將鼎中的高湯倒出來,看也不看熬煮得鹹香脫骨的豬肉一眼。

膳夫奴隸不確定的說:“亨人……您……不要這豚肉?”

祁律很確定的說:“不要。”

膳夫奴隸再次狐疑:“只要……這寡水的湯頭?”

湯頭倒出來,裏面根本沒有肉,連個肉渣子也不見,平日裏公侯君子們吃肉,奴隸一輩子上也吃不上一口肉,也就背地裏偷偷摸摸的喝一口君子們剩下來的肉湯,已經美得找不到北,他們從未想過有一天,一個區區亨人,爾爾小吏,竟然把肉留下來,倒了湯準備給君子吃。

高中課本裏一篇古文《寡人之於國者》,講的是梁惠王問診孟子,孟子向梁惠王描繪了一幅“美好”的治國之景,其中說到有治之國,“五十者可以衣帛矣”“七十者可以食肉矣”,意思就是如果國家治理得很好,那麽五十歲的人就可以穿上絲綢,七十歲的人就可以吃肉了!

梁惠王還是生活在幾百年後的戰國時期,可想幾百年前的春秋時期,普通人想吃口肉有多困難,或許當真是“吃肉難,難於上青天”罷,因此可想而知,奴隸們看著祁律把肉湯倒出來,是有多驚訝,甚至驚恐,這可是大不敬……

祁律在眾人瞠目結舌的目光中開口了,淡淡的說:“這是何物?”

膳夫奴隸們回過神來,強自打起精神,他們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的死期,硬著頭皮回答:回亨人,是……是田螺螄。

沒錯,就是田螺螄,祁律找了半響的食材,只差這麽一味食材,祁律要做的美味就齊活兒了!

祁律笑眯眯,十分和氣的說:“有勞幾位,幫律把這筐田螺螄清洗幹凈,泡一泡,吐凈沙泥。”

祁律的面容向來不俗,一雙丹鳳眼稍微有些吊尾,微微一笑,那笑意仿佛能飛入旁人心坎之中,再加上他如今剛剛受了一番鞭笞之刑,身子骨兒虛弱的很,因此臉色微微泛著慘白,毫無攻擊性可言,一笑起來更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氣質,溫和不淩厲,給人一種值得信賴的奇妙感覺。

“好、好!”奴隸們也不知為什麽,只覺得祁律一笑起來,自己心中還沒來得思考,口頭已經滿口答應,手頭也忙碌起來,不自覺的接過那筐螺螄,麻利的清洗去了,渾似魔怔了一樣。

陳年的稻米、地道的酸筍、一鍋豬肉湯,外加一筐田螺螄,祁律的笑容再次浮現在臉上……

“還沒好麽?讓本君子等到甚麽時候?”

膳房中熱氣漸漸蒸騰,一股說不出來的香味彌漫著,竟然還夾雜著一絲絲陌生的“酸臭”,說不清道不明。

伴隨著囂張的聲音,祭小君子再次踏入膳房,大搖大擺,活脫脫一直搖頭擺尾的大公雞,走進來剛要喝罵,登時捂住口鼻,嫌惡的皺眉說:“甚麽味道,如此之臭,實在鄙陋不堪!”

“咕咚!”他的話音一落,膳夫奴隸們雙膝一軟,全都嚇得不自覺的跪倒在在地,以頭搶地,瑟瑟發抖的不敢擡頭,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吭聲。

唯獨祁律手中捧著一個木質托槃,上面擺著一個平日裏盛湯羹的大海碗,熱騰騰的氣息一縷縷的從海碗中冒出來,濃郁而“怪異”。說香,它冒著一絲絲酸臭,說臭,但又回味無窮。一般人是不喜歡去聞臭氣的,但是這個味道偏生就有讓你聞了第一次,想再聞第二次,仔仔細細的聞個明白的奇怪魔力,一層層時而濃郁,時而辛辣的香味,層層疊疊,層次分明,不停的回味在這只其貌不揚的大海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