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3頁)

“我並不完全這麽認為”入江說道“當時,我看到一個身著紫色的鬥篷和黃色褲子的少女,神情自若地朝著那座高聳的望樓攀登上去,我深深地受到感動。那就好象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極其優美的畫具,去完成一幅傑出的畫。當時我就是這麽感覺的。對,我受到了感動。非常非常……”

他的中國話還不能運用自如,費了好大的勁才表達了自己的看法。這是為了對映翔的回憶。

周扶景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從側面看去,他的面頰上有著深深的笑窩。他說:“世界是廣闊的,偶爾也會有個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

不一會兒,玉嶺的五蜂已開始斜斜地進入眼簾。

第一峰和第二峰重疊在一起,第三峰稍微離開一點。第四峰和第五峰好似交錯在一起,排列在它們的旁邊。

隨著公路的遷回,五峰逐漸由斜面轉向正面。不過,從遠處還看不到淺刻在灰色巖面上的線紋。不用說小佛像看不到,就連第三峰上的兩座大釋尊像也是同樣。

入江在凝神了望著。

他終於在第三峰巖面中央的稍下方發現了一塊紅色的汙跡。

隨著車子靠近,認真注意看去,釋尊像的輪廓已經隱約可以辨認了。

紅色的汙跡逐漸地擴大,色彩也越來越鮮明。入江感到自己是一步一步地向過去靠近。

已經相隔了二十五年。不過,據周扶景說,這種每隔十年舉行一次的點朱儀式,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成立以來已經廢除了。真是這樣的話,現在在逐漸擴大的紅色的汙跡,還是當年李映翔塗上去的哩!

入江和周扶景所坐的車子來到了玉嶺的山腳下。預定只在這裏住一宿,明天中午以前必須離開這裏,返回上海因此,當天就必須要觀看摩崖佛。

他們倆讓車子等在那兒,從第一峰開始觀看。

第一峰和第二峰上的佛像很多,但沒有什麽值得一看的 “在這次文化大革命中,經常聽到打倒四舊的口號。你們真的不想保護文化遺產了嗎?”入江問周扶景說。

“我是交通方面的技術人員。這方面的情況我不太了解。”周扶景回答說:“不過,我了解保護文化遺產仍然是我國政府的大方針。但是,這些沒價值的東西,究竟能不能稱得上是文化遺產呢?”

“起碼是民眾力量的紀念吧?”

“這是浪費人民精力的證物。從這個意義上說,也許還有保存的必要。”

他們倆一邊這麽交談,一邊朝第三峰走去 說是保存,其實摩崖佛是雕刻在巖石上,暴露在風雨之中,並不需要特別加以保存,只不過是不要人為地加以磨損而已。

入江想起了南京附近棲霞寺後面的“千佛巖”那裏的佛像群據說是齊代的作品。在戰爭期間入江去那裏的時候,說是修補,其實是糊上水泥,而且在上面塗上了彩色。雲崗石佛的修補,也使許多佛像遭到嚴重的破壞。

“這樣的保存,還不如不保存好。”入江心裏這麽想。

在到第三峰之前,他是用美術史家的眼光來觀看,來思考問題。可是,來到第三峰的時候,他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普通的人,站在兩尊大釋尊的面前。

日頭已經西斜,兩人的影子長長地映在巖石前黃色的空地上。

“這兩個大家夥是最大的浪費。把人民的力量扭向這樣的方向,目的是讓人們沒有余暇來注意政治的矛盾。”周扶景作了他自己的解釋。

從第一峰起,他們走的是山腳下起伏的小路。入江早已上氣不接下氣,而看來是差不多年歲的周扶景呼吸卻絲毫不亂。這大概是平時的鍛練起了作用。

入江擦了擦汗,仰首望著闊別了二十五年的第三峰上的佛像。最刺激他的是下段佛像嘴唇上的朱紅色。

“據說從那次以後就沒有點過朱,可是顏色一點也沒有褪啊!”入江低聲地這麽說。但這不是自言自語。他說的是中國話就是證明。但他也不是特意說給周扶景聽的。

“每隔十年在朱上又塗上朱,那是非常厚的,二三十年是不會褪色的。……對,嘴唇上那麽厚的朱要完全剝落的話,恐怕需要一百年吧!”周扶景一邊解著藍色人民服上的扣子,一邊這麽說。

一百年—簡直叫人想一想都會感到頭暈目眩的漫長的歲月。要是在平常的情況下,聽到這樣的話,一定會感慨地說:‘到底是大陸上衡量時間的尺度啊!”可是,這時的入江盡管聽說需要一百年的時間,也並不那麽激動。對入江來說,跟映翔的關系可以說是超越時間概念的悲劇。

“僅僅一百年!?……”入江說道:“要使這巖面上的佛顏消失,恐怕需要四五千年吧!……”

周扶景感到意外,望著入江的臉。但入江馬上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