朧夜的底層(第2/19頁)

從ABC開始,最後學到魏侖【Paul Marie Verlaine,一八四四~一八九六,法國象征派詩人】的《落葉》(這是上田敏譯的版本。如果是堀口大學譯的版本則稱為《秋歌》〉,看的當然是原文,現在那些教材可悲地在儲藏室的箱子裏沉睡。雖然通識課學了兩年的外文,但現在回想起來,跟著錄音帶練習發音的日子,好像只有很短的時間。

光是翻字典的時間就是查英文單字的數倍——不,是更多的預習量把我壓垮,很快就淪為敷衍了事、“只要能混過這堂課就好”的投機心態。換言之,情況和高中數學一樣。

所以今年冬天,我將法文課最後測驗的考卷檢查完畢時的感慨,與高中考完最後一次數學的心情相較,就像注入杯中的可口可樂與百事可樂那麽類似。

想到這輩子再也不用修這門課,竟不可思議地有種茫然的恍惚感,其中也夾雜著一絲對自己這麽沒出息的自責。

在我們三人當中,最用功的是江美,其它兩人早在這個春假就互相問過:“法文你還記得什麽?”

然後搬出一句“Je ne pas d’argent”,也就是“我沒錢”這句平日經常掛在嘴邊的例句相視大笑,可說是無藥可救至極。

至於單字,能夠拼對的也只剩下幾個喜歡的字眼。足以證明偉大的力量是遺忘力而不是記憶力,沒有誠心記住的事將會以多麽驚人的速度從腦中脫落(抑或,純粹證明了我有多笨)。

說到拼字,去年秋天,我去上一位用戲劇當教材的英國老師所開的課時,發現自己竟然拼不出perhaps。寫了開頭的p,就不知道該接a還是er。忍不住反諷地感嘆“這真是太神奇了”。

那位老師年約四十,長得很像年輕的卡拉揚【Herbert von Karajan,一九〇八~一九八九,奧地利指揮家】。

當我和江美一邊悠哉地對著在中庭延伸的樹枝議論著:“不知夠不夠得到!?”一邊像只青蛙又蹦又跳時,正巧經過的他,居然說:“I can do!”然後發揮高個子優勢縱身一躍,漂亮地夠著了樹枝,表明了他是個活潑開朗的人。

這位老師是來研究日本文學的,比方說在課堂上提到“herring”這個單字時,他就會喜孜孜地在黑板上寫個大大的“鰊”字,期待學生“噢”地嘩然驚嘆。此時還有附贈表演,等大家的鼓噪平息後,他會慢條斯理地說了聲“or——”,然後再寫個“鯡”。也許賣弄得太過火了,這次全場響起的是語尾音調下降的“噢……”。坐我旁邊的小正,也是大聲嘆氣的其中一人。

不過,被perhaps難倒的我,站在相反的立場一想,不得不佩服他。

03

話說回來,我們三人之中的小正,為何會站上舞台呢?那是因為她加入了“創作吟”社團。

江美的社團玩的是所謂的“人偶劇”,我看過幾次演出。聽說學校放假時,他們還會到外地公演一個星期。

江美常常笑咪咪地告訴我,他們演到武打場面時,美型男偶的頭顱飛出去,或是放錯音效,明明是房屋倒塌卻響起老虎咆哮之類的糗事。

不過,小正的社團在搞些什麽,之前一直是個謎。

這丫頭的個性大而化之,說到古怪的秘密還有其它的。比方說我們聊到星座,我說自己

是“牡羊座”,江美則報上了“雙子座”,然後我倆異口同聲地問,“小正你呢?”

她竟說:“討厭,才不告訴你們咧。”

真是不可思議。

之前,我們也只知道社團名稱。既然有個吟詩的“吟”字,我想應該會有發表會,於是試著問她,她卻冷冷地回了我一句“誰知道”。

直到一個星期前,我們去澀谷的巴而可三館看戲,結束後三人一邊揉著被擠得發疼的腰腿,一邊喝茶時,她突然說:“下周,我要上台表演。”

我還在張口結舌,江美倒是不慌不忙地回了一句“哎呀呀”。於是我也跟著說了句“佩服佩服。”

“想看嗎?”對於向來說話粗魯的小正來說,這算是害羞的表現。

“想看想看,好想看你的嘴臉。”

“死丫頭。”她邊說邊取出藍色門票往奶油色桌面一扔。門票上寫著“第二十七屆創作吟發表會”。

“咦,原來撐了這麽久啊。”

“這叫做有傳統好嗎。打從以前,都是春秋兩季各辦一次。”

會場好像在池袋。

“背面有地圖。”

把門票翻過來一看,果然印有地圖。步行恐怕有一段距離。

“你們一直都是在這裏公演?”

“對。聽說創社元老之一,以前念過這間會館隔壁的高中,基於地緣關系,一直在這裏公演,所以在當地也有死忠粉絲。”

“換句話說,有密切的地緣關系啰。”江美慢條斯理地說道。

“對啦,可以這麽說。”說完,小正砰地手一拍,“交錢,一張五百,碰過的票可不能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