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979年 盛夏(第2/14頁)

“長期住院的同學都知道這種情況,早就定下來出院的,歡天喜地;還沒定下來的,心煩意亂;知道自己根本出不了院的,垂頭喪氣。”長頸鹿補充說。

刺猬又說:“咱們動物園的情況雖然跟他們一樣,但感覺不到明顯的變化。你覺得呢?”

優希點點頭。

刺猬看著八號樓那邊繼續說:“咱們的夥伴兒,情況比較復雜。有的不那麽盼著回家,還有的家長根本不希望孩子出院。但大家都不把心裏想的說出來,也不表現出來。”

“是這樣……”優希避開刺猬的目光,思緒跑到自己出院的事上去了。

曬著太陽睡覺的那只野貓,打了一個哈欠。

長頸鹿問優希:“你是怎麽打算的?”

優希回過頭去:“什麽?”

長頸鹿有些難以啟齒似的又問了一遍:“夏天,你是怎麽打算的?”

優希沒有馬上回答。

刺猬見狀故意裝作很開朗的樣子說:“夏天,這裏有盂蘭盆節,還有盂蘭盆舞會呢。”

長頸鹿也強顏歡笑:“可能是醫院為出不了院的孩子們安排的。在運動場上舉辦的盂蘭盆舞會,還有附近的居民來參加呢。去年,當然我們只知道去年的事,去年,還有擺攤兒賣東西的,還放焰火來著,挺熱鬧的。”

“過節的時候,人們和著單調的音樂跳盂蘭盆舞,雖然沒什麽意思,但是可以借此消磨時間。那時候,醫院管得也松。去年我們倆把醫生護士們忘了鎖的自行車偷來,到外邊轉了一個多鐘頭。”

“那時候我就不在了。”優希打斷刺猬的話,當然也是說給自己聽,“肯定已經出院了。”

可兩人的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停頓了一下,長頸鹿問:“真想出院?”

“不是想出院,是得出院。”優希回答說。

“已經決定了嗎?”刺猬問。

“還沒有,不過必須決定了。夏天,我要去爬山。”優希望著靈峰所在的東南方向說。醫院前邊的山擋住了她的視線,在這裏看不見靈峰。

“你是為了爬山才想出院的嗎?”刺猬又問。

優希沒有回答。自從在明神山森林的洞穴裏被長頸鹿和刺猬找到以來,優希覺得自己跟他們親近多了,連這樣的對話都可以接受。但是,內心深處的東西,根本沒有涉及過。優希不想向任何人吐露真實情況。

優希收回自己的視線,看著他們問道:“你們倆都不想出院嗎?”

倆人不知所措地低下頭,以避開優希再次提出同樣的問題。他倆也不願意輕易地說出自己的秘密。

回到病房,參加完小組會,優希被叫到診療室。

這天並不是心理輔導日,加上剛剛跟長頸鹿和刺猬談論過出院的事,優希似乎預感到了什麽。

一進診療室,優希就看見兒童精神病科主任跟土橋並排坐在一起。主任叫水尾,60歲左右,頭發全白了,胖墩墩的,體形和臉形都是圓的。這位整個病房的最高負責人,還沒有直接給優希看過病,但在查病房的時候跟優希打過招呼。

水尾的目光離開病歷,擡起頭來對優希說:“坐下吧。”說著指了指面前的木椅。那把木椅通常是父母的座位。優希淺淺地坐在了木椅上。

水尾親切地微笑著,用粗啞的聲音說:“最近,你恢復得好像很不錯啊。”

優希點了點頭,沒說話。

“遵守規章制度,生活很有規律,還聽說你特別喜歡參加登山療法。剛住院的時候雖然鬧過一次,但後來很聽話,各項活動也都能積極參加。你,喜歡大自然?”

優希又點了點頭。喜歡不喜歡說不清,但大自然可以使人覺得踏實,有時甚至希望被埋在森林裏。

“你好像不喜歡說話。”水尾微微皺了皺眉。

優希感到水尾是在要求她用語言回答問題,於是連忙說:“我喜歡爬山。”優希為了達到出院的目的,能做到的盡量去做。

“有沒有什麽地方覺得痛?有沒有什麽願望卻又覺得無法實現?”

“沒有。”

“真的?”

“嗯。”

“有沒有什麽事一想起來就覺得難受,卻又覺得毫無辦法,悲痛得直想哭?”

“沒有。”

水尾停頓了一下:“那麽,咱們說說關於做夢的問題吧。你常做夢嗎?”

優希歪著頭想了想:“……不怎麽做夢。”

“沒有人不做夢吧?”

“……做過是做過,記不得。”

“是嗎?睡得挺好啊。”

“是。”水尾點點頭,把病歷遞給身旁的土橋。土橋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默默地把病歷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優希以為土橋會說些什麽,緊張得身體僵直,但土橋一直保持沉默。

水尾又說話了:“你父母來跟我們商量過你出院的事了……不過,我們還想聽聽你的意見。是馬上回家呢,還是在這裏繼續治療呢?我們想知道你的真實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