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館的罪人 2

我是因為下述這件事才進入北之館的。

母親一輩子都在養育我,在她的生命一點一滴地流逝,即將走到盡頭的那一瞬間,她頭一回用帶著懊悔的口氣說道:

“去六綱家,去見六綱家的老爺。我本該從他那裏得到更多的東西,那些就由你去領取。”

六綱之名,連我也有所耳聞。原本在紡織業發財致富的六綱家,後來轉型為制藥公司,獲得了成功。為千人原帶來莫大財富的六綱家,現在甚至可以說是此地的霸主。

我從沒想過那樣的六綱家居然會和自己扯上關系。居無定所、送過牛奶、當過女招待、滅過老鼠,不分晝夜地工作卻仍然湊不齊學費的我,和六綱。但是,我並沒有覺得“怎麽可能”,而只是想著“是這樣啊”。

母親去世之後,除了遺言中的六綱家,我沒有其他可去的地方。因為我沒有父親,所以很快就察覺到了事情的大致狀況。我邁步走上通往六綱家的長長的坡道,心裏猶豫不決——不知自己是該擺出謙恭溫順的表情,還是幹脆厚著臉皮。荻花開得正艷,雨後的天空分外晴朗,一派夏末的氣象。

然後,我來到六綱家的宅邸,得知“六綱家的老爺”在很久以前就出了事,已經無法動彈了。

那位“老爺”就是現任當家光次先生的父親虎一郎先生。他那躺在被褥上、頻繁重復著“對不起、對不起”的幹癟身影和我想象中的形象相去甚遠。身體受傷的話,精神也會變得脆弱,我到現在才相信這是真的。我沒想過要跟他抱怨,就提了幾個有關母親和我的重要請求。

由於沒法跟虎一郎先生正經地談話,所以我的安身之計是在和光次先生的對話中決定下來的。我和光次先生還是第一次見面,即便我是突然來訪,他還是擺出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愜意地坐在椅子上。他的年紀在三十歲左右,大概是我的哥哥,然而,無論是總覺得有些刻薄的細長雙眼,還是仔細修理過卻仍濃得引人注目的眉毛,都跟我完全不像。光次先生並沒有對偷偷注意著他的表情和動作的我說什麽廢話。

“你叫內名余,是吧?父親讓你們受苦了。”

“沒這回事,我很幸福。”

“是嗎?你忘記六綱,繼續過日子就好。這個給你。”

光次先生把支票放在桌子上。我拿起它,連有幾位數都沒有數,就搖了搖頭。

“我沒有去處,請讓我留在這裏。”

光次先生似乎也預料到了我會提出這種請求,看不出有任何猶豫。

“那倒不要緊,但你若出現在大庭廣眾面前的話,會讓我們很為難。宅邸的後面有一棟別館,想請你住在哪裏,可以嗎?”

當時,我只覺得這真是寬大的處理——別館、北之館的由來,我是到後來才知曉的。

“嗯,當然可以。”

“別館裏有一位先來的客人,我想請你照顧這位客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稍微有些困惑,因為很難推斷所謂照顧是指什麽意思。於是,光次先生微微一笑,說道:

“這個照顧主要是指打掃和伺候吃飯。另外,歸攏洗滌物品也是你的工作。”

“那沒問題。”我接受了。光次先生點點頭說“決定了”,然後就叫來傭人把後面的事托付給她。傭人把我帶到主館北面的盡頭,看樣子,我似乎不得不一個人去別館了。

主館和別館被一扇巨大的黑色鐵門隔離了開來。鑰匙孔很大,傭人拿出來的鑰匙也很大。推開生銹且嘎吱作響的鐵門後,短短的走廊前方就是別館。於是,我在第一次造訪六綱家的當天,就孤身一人走進了北之館。

在那裏等待我的“先來的客人”是一名男性。

他個子很高,臉色卻很差,手腳與其說是修長,不如說是細長,我對他的第一印象是總覺得哪裏有些病態。他待在貼著淡綠色墻紙的高雅客廳裏迎接我的到來,雖然臉上浮現出有些勉強、做作的微笑,但聲音卻很溫柔。

“呀,剛才光次打來電話跟我說了這件事。你也要住在這裏啊。”

我鞠了一躬,說:

“是的,我叫內名余。我接到吩咐要照顧您,請多關照。”

男人搔了搔頭發。

“好一本正經啊。總之,你是父親的那個吧。那麽,你就是我的妹妹了。我是六綱早太郎。請多關照,阿余。”

“是、是的。”

我非常吃驚,原因之一當然是因為不管是光次先生還是早太郎先生都極其幹脆地接納了我這個私生女。但比起這個來,更讓我驚訝的卻是早太郎先生似乎是光次先生的哥哥這件事。早太郎先生是出生於六綱家的名門之子,恐怕還是長男吧?他看到我張口結舌的模樣,便苦笑著說:

“你是奇怪我為什麽會待在這種地方嗎?啊,將來會慢慢告訴你的。住在這裏還挺舒適的,既有電又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