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館的罪人 6(第2/2頁)

早太郎先生倏地擡起胳膊,指著波濤的藍色部分。

“這個顏色是用我硬托你買的牛血調配出來的。不管怎麽說,有延展性的藍色都必須是普魯士藍。從紅色的血裏可以產生出最深邃的藍色,真是不可思議啊。”

手指向上移動,指著天空。

“雖然大海是用油彩畫的,但天空無論如何一定要用水彩來畫。我想把手頭剩下來的青花紙和紅色用掉,為此至少必須把基礎材料乳化,這時就要用到雞蛋了。基礎材料裏使用了銀白色,有鉛和醋的話就能得到白色。而普魯士藍和群青色都可以托你輕易地買回來。但是,我很想自己調配顏色。”

“……為什麽?”

早太郎先生放下手指,搖了搖頭。

“可能因為我不是畫家吧。

“我從前以為自己想當一名畫家。因為我想靠繪畫維生,所以當遊艇翻了的時候,我就拋下六綱家逃走了。但是,一年半之後,我就明白過來了。我能夠調配出銀白、胭脂紅,甚至鎘黃,也可以通過調配顏料,體會到人們希望畫得更好的心情。這是我的樂趣,我熱衷於此。”

“是熱衷於調配顏料嗎?”

“是的。實在是非常開心。但是這樣一來,怎麽看都覺得我所創作出來的繪畫作品更適合放在博物館,而不是美術館。阿余,我的畫並不美啊。畫了幾十張還是那副樣子。所以我放棄成為一名畫家,回到千人原,待在了這裏。”

雖然早太郎先生這麽說,但是——

我凝視著眼前的畫。這幅畫只用多種藍色的微妙差別來表現。三個人的藍色剪影站在海天之際,雖然連表情都沒有,但不知為何,我卻知道他們是兄妹。

“但是,我喜歡這幅畫。這三個人該不會是……”

於是,早太郎先生睜大了眼睛,露出又驚又喜的表情。

“你看得出來嗎?這三個人,畫的是我們三兄妹——我、光次以及詠子。”

身材瘦長、稍微歪向一邊的是早太郎先生。

把手放在下巴上、正對著畫面的是光次先生。

詠子小姐還是小孩,抓著光次先生的袖子。

早太郎先生比畫上更加瘦削,額頭上滲出了汗水,不知是因為想到了什麽,還是由於身體不舒服。

“我等於是在過余生了。沒有任何留戀,反倒已經厭倦了繼續當光次的擔心之源。我覺得什麽時候死都可以。但是現在,我想畫家人的畫。在畫完家人之前,我不想死……阿余,給我青金石。”

伸出來的手在顫抖著,既纖細又蒼白,好像會“嘎巴”一聲折斷似的。我把裝滿了青金石的袋子輕輕地放在那只手上。

“對,就是這個。群青色用光了,我無論如何都想要這個。”

早太郎先生解開袋子,把裏面的一粒粒原石倒在乳缽裏。

“群青色不是比深藍色更深的顏色嗎?意思是超越大海的藍色。阿富汗能開采到青金石,歐洲人只是為了能畫出這種藍色而遠渡重洋搜羅這種石頭,他們稱這種和黃金等價的藍色為群青色。這樣就可以。只需這些,就可以畫到最後。能夠畫大家了。”

然後,早太郎先生把袋子放下來,用深深凹陷的眼睛直視著我,說道:

“謝謝你,阿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