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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回到高圓寺,隨便吃了點兒東西就立刻去找那個肯借車給我們的泥水匠。到了店裏才發現那個大叔可不是什麽好人,一臉兇相,看良子時的眼神色迷迷的,說話的時候還喜歡動手動腳。良子和他說了借車的事,他一會兒摸摸良子的肩膀,一會兒又摟摟她的腰。

良子告訴我他是店裏的熟客——這種色老頭常去的店肯定不是什麽正經地方。輪到介紹我時,良子很自然地說“這是我的大哥”。

開車我應該沒什麽問題,但一握住方向盤,卻有種莫名的厭惡感,感覺如坐針氈,頭很疼,胃也開始不舒服。

心情一下子變得很焦躁,我好不容易才克制住這種難以名狀的沖動。我到底怎麽了?我感覺自己像是個在街上閑逛的混混,很想揪住一個不順眼的家夥揍一頓。

“你沒事吧?”

那色老頭露出一副瞧不起人的表情,要是沒有良子急忙跑過來打圓場說“那就多謝您了喲!車我開走了”,我真想跳下車往他那張色迷迷的老臉上狠狠跺幾腳。

我第一次不想恢復記憶。我怕自己原本是個性格兇暴的家夥,心中有股難以驅散的殺伐之氣。我帶著這股悶氣開車,轉彎,闖過不知道多少個紅燈,就好像要追殺誰到天涯海角,最後一頭撞死他。

良子說她房間裏沒什麽東西,但等把家具都打好包,卻發現行李出乎意料地多。大概嫌麻煩,她把花瓶之類的易碎品都送給了鄰居,一些屬於男人的破爛玩意兒則一股腦兒地扔進了垃圾袋,連那只熊貓布偶也被丟了進去。

搬走的只有幾件大家具,小東西不是送人就是丟掉。我們沒折騰多久就離開了高圓寺,這樣搬家還真輕松。

對於無家可歸的人來說,能開著卡車到處跑,以車為家的這種生活方式倒也不壞。我這樣想著,倒有點向往那樣的生活了。

良子坐在副駕駛座上看著地圖,心情好像不錯。一離開高圓寺她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看來她和那個墨鏡男住在一起的時候,一定過得很壓抑吧。

“店裏怎麽辦?”我問她。她說不幹了,昨晚和那男人吵架,這也是原因之一。

按照良子的指示,卡車開到多摩川岸邊時已經接近黃昏,夕陽隔著草地與河面,緩緩落到對面大樓的樓頂上。

昨天在公園裏醒來時,差不多也是現在這個時間,也就是說,過了整整一天啦。不過我感覺像是過了一個禮拜。

和風徐徐,一點兒也不覺得冷,在河岸邊徘徊的微風,吹散了良子的頭發。

“在這裏停車。”良子說,“我想到河邊坐坐。”

“那行李怎麽辦?”

“放心吧,誰會來偷這些破東西,想扔還來不及呢。”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笑著說。

我把車子停在路邊,小心翼翼地踩著河堤上的草往岸邊走去。良子走在我身後,拉住我衣服的下擺,像個怕走丟的孩子。我順勢牽過她的手,扶著她。

走到河岸邊,我們誰都沒有松手,一邊牽著手散步,一邊聽著河水潺潺的流動聲,真希望這一刻凝固成為永遠。

良子一直沒有問我有關失憶的事,她一定認為我在開玩笑。我深呼一口氣,覺得此刻實在是太幸福了,昨天的痛苦就像一個謊言,隨風而逝。

我雖然喪失了過去的記憶,但同時也忘記了往日積累的痛苦,變成了一個沒有煩惱、無憂無慮的人。這樣不是挺好嗎?我就像個剛剛誕生的嬰兒,是一個完全自由的人。再說,又有這樣一個可愛的少女在我身邊做伴——我想她不討厭我——我還有什麽可奢求的。看來喪失記憶並不是什麽壞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我會如此樂觀最主要是因為有良子。如果昨晚我沒有遇到她,那我一定會在廉價旅館過夜。不光要忍受那裏酸臭的被褥,還要忍受無依無靠的孤獨。今天一早起來,就要開始尋找自己的過去。到現在這個時候一定是寂寞淒涼,不堪想象。

如果只有我一個人,將會有多麽大的絕望在等待著自己啊!這樣的假設光想一想都會覺得遍體生寒。我不知道該怎麽謝良子,她對我實在是太重要了。或許她同樣也需要我的幫助,並不只是幫忙搬家這種小事,而是希望我陪伴在她的身邊。如果真是那樣,那就太好了。

有她在身邊我的心就會很溫暖。我不想離開她,我不想再回到公園。僅僅一天,她就在我的心中生根發芽。我不想放手,不想讓她離開我。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要和她在一起。為了她,我什麽都願意做。

黃昏的河面被夕陽染成了金色,石川良子的影子在廢船與河岸間左右晃動。我好像聽到了拔釘子的聲音——又是夢境——這種聲音似曾相識。那接下來我該做些什麽呢?在這種緊要關頭,我卻感到茫然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