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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幾乎是爬著回到了元住吉站。雨還在下,每走一步,就感到渾身疼痛。我慢慢向月台走去,遇到有台階的地方,往上走還好,往下走時我要控制酥軟的雙腿,防止自己從台階上滾下去。

我按著胸口和肩膀走出檢票口,站務員一臉疑惑地看著我。

我筆直地注視著階梯出口的方向。突然,我看到柱子的旁邊,有一個小小的影子佇立在那裏。

“敬介。”是良子。我艱難地回過頭,真的是良子!她跑到我的身邊。我以為她是來給我送雨傘的,但一看,她的手裏並沒有拿傘。雨已經下了兩個多小時,她應該是下雨前就已經到了車站。這裏沒有凳子,莫非她一直站著等我?

原本高興地走到我身邊的良子,發現我受了傷,臉上立刻浮現陰霾。

“怎麽了?”

我沒有回答。

“打架了?”她問。看著我滿是血汙的臉龐,良子心疼地皺起眉,眼淚撲哧撲哧地流了下來。

“別哭啊,乖,別哭。”我輕柔地撫摸著她的面頰,用拇指擦去她的淚痕。

良子把我的手架在她瘦小的肩膀上,支撐我爬上樓梯。一路上她嘴唇不住地抖動,好像在說些什麽。我聽不清,只有一次,我聽見她好像在說對不起。

我很奇怪。小傻瓜,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你為什麽要道歉?別開玩笑了,我應該感謝你才對。

回到家後,我看到桌上擺放著蛋糕和幾根蠟燭。良子幫我脫下被淋濕的衣服,擦幹凈身體,包紮好傷口。

“別擔心我,我沒事兒,這些蛋糕和蠟燭……”

“這是我買的,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二十歲了。”

“你為什麽不早點說,早知道我就拒絕那個部長了。”我很驚訝。

真不應該浪費那個時間,今天是良子二十歲的生日,是非常重要的成人日啊!

“沒關系,我知道你是為了工作。你只要能陪我吃蛋糕就好了。”

不好,工作隨時都可以換,但良子的二十歲生日一生只有一次。良子,你是我的唯一,是無人可以取代的。

“明天我有一筆獎金要發,讓我給你買一份禮物吧。你想要什麽?”

“敬介……”良子欲言又止。她幽幽地看著我,表情夾雜著憐愛和喜悅。

“你不是說很想要音響嗎?那就買音響吧。可以嗎?”

“好!那就買音響。其他還想要什麽?”

“沒有了。對了,既然買了音響,再買幾張唱片吧。”

“好的,那你想聽什麽唱片?”

“德彪西[1],德彪西的《阿拉伯風》。”

德彪西……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但《阿拉伯風》就不知道了,就好像剛才小酒鋪裏那個男人說的《溫泉鄉的哀歌》一樣,都是陌生的曲子。

“今天是幾號?五月……”

“二十四號。”

“五月二十四,雙子座。”真怪,我怎麽知道二十四日是雙子座?連良子聽了也覺得很驚訝。

“嘿嘿,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我好像對占星方面的知識有所了解。但細想下去,除了知道幾月幾日是什麽星座外,其余的就一概不知了。五月二十四號這天是星座交接的日子,這種特殊的日子我還能記得它屬於雙子座,這又有些說不通。我到底是懂還是不懂?

雙子座後面是巨蟹座、獅子座、處女座、天秤座。天秤座!這個星座給我的印象特別強烈,莫非我是天秤座?好像有這樣的記憶。

我的腦袋靈光一閃,這或許是一個可以幫我恢復記憶的契機。但是,良子卻沉默了,她好像不太喜歡我去積極地尋找過去。是害怕現在的生活被破壞吧,這我能夠理解。其實我也一樣,萬一回憶起自己已經有妻子了,那絕對是個悲劇。

關於妻子的疑惑一直在我腦子裏揮之不去。不過更多的是害怕——我在東京完全可能有一個妻子,甚至有孩子。我還很年輕,良子她說我也就二十五歲左右,這個年齡有妻子的可能性很高。

現在我除了良子之外,根本無法對別的女人產生感情。如果突然有一個說是我妻子的女人出現在我面前,我還能再愛她嗎?

縱使在愛情和責任感的驅使下,我能夠找回對她的感情,但我對良子的愛,也不會因此而消失吧!那是不可能的,我對良子的愛會繼續下去。那麽這樣的話,等待我們的只有悲劇。所以還不如什麽都不要想起來的好。

但是,萬一我沒有妻子,我還是很想知道自己的過去。人不可能一輩子都活在對過去的逃避中。假設真的會有悲劇發生,俗話說,早死早投胎。我看還是讓我早點知道的好。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沒有停過,待在這間溫暖的小屋中,就算頭痛腳痛全身痛,也完全沒有關系。

我想起剛才那濕漉漉的水泥地,還有吐得滿地都是的臟東西,和這些比起來,這裏就是溫暖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