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約瑟夫的胡子

那把胡子很奇特,很古怪,簡直有些滑稽,形狀像法國人的鏟子,稍稍有點兒卷曲,從下頜垂下來,讓人看不見衣領的角。小卷小卷完美的胡子有些女孩子氣,顯得尊貴,好像天神宙斯華麗的胡子。但是最吸引人的,不是長長的富有韻律的胡子的波紋;真正令人嘆為觀止的,是胡子的顏色。

這是不折不扣的約瑟夫(1)的胡子,顏色斑斕,條紋交錯,宛如他的袍子,閃爍著令人吃驚的黑色、藍色、綠色。難道這把胡子是因為頑皮的陽光而著色的嗎?還是戴著胡子的人別具用心,摘下長長的胡子放在實驗室的桌上,用一盆化學藥劑滌染一番?這把天神才能擁有的胡子,或許來頭也一樣令人瞠目結舌。這叫人覺得是有歷史意義的胡子,應該屬於博物館所有,是保留給子孫後代瞻仰的。

曾擔任紐約警察局巡官的薩姆,現在已經退休,靠著私家偵探社的業務來撫慰不安的精神。他歷經四十年的警探工作,對人類的驚異情緒已經具有免疫能力。但這一次他一開始也被嚇壞了,後來又著迷了:在五月這個溫煦的周一早晨,這位訪客不同凡響的胡子著實引人產生遐思。在以往的經歷中,巡官從來沒見過這樣燦爛的顏色一條條地組合在一起。他一次又一次睜大眼睛,好像怎麽也看不夠。

他終於說:“請坐。”聲音微弱,眼神掃過台歷,想看看是否中了什麽邪,忘記今天是愚人節了。然後,他靠到椅子上,撓撓泛青的下巴,驚訝中帶著些敬畏地看著來訪者。

彩虹胡子不慌不忙地坐下來。

薩姆巡官仔細地打量他,只看得出他是個瘦高個兒,因為他包裹得像穿著壽衣似的,如同他的下巴一樣神秘。他穿了很多衣服,看起來就像他的身體裹著一層又一層的厚布。巡官訓練有素的眼睛瞥見這人戴著手套的手上方清瘦的手腕,纖細的腿——這無疑說明他是個很瘦的人。藍色的眼鏡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頭上那頂難以形容的帽子,在他踏進巡官辦公室的時候並沒有摘下,恰好遮住了他的頭形和頭發的顏色。

他憂郁地沉默著,頗像天神宙斯。

薩姆咳了咳,鼓勵地說:“有什麽事?”

胡子動了動,好像興致被提起來了。

“呃,請問有何貴幹?”

他的兩條瘦腿忽然交叉起來,套著手套的手也在膝蓋上交握在一起。“我猜你真的是薩姆巡官吧!”來人的聲音有些沙啞。薩姆緊張地戰栗了一下,覺得自己在聽神像說話。

“我就是。”巡官輕聲說,“你——”

一只手晃了一下:“不重要,巡官。事實是——我該怎麽說呢?——我有一個很不尋常的請求。”

巡官心想,你沒有請求才不尋常呢!——想著,他就站了起來,慣常的精明已經趕走眼底的驚訝之色。他的手輕輕地移到辦公桌後面,開啟了一個小開關,同時一種幾乎聽不見的鳴聲響起,顯然留著七彩胡子的紳士沒有注意到。

“通常坐在那張椅子上的人都有所請求。”巡官輕快地說。

那人的舌尖從嘴唇四周的胡子中露出來,好像被胡子怪異的色調驚嚇,又匆匆縮回去。“巡官,我可以這麽說,我已經找你很久了。你吸引我的原因是——是你好像不屬於一般的私家偵探。”

“顧客至上是我們的宗旨。”

“沒錯,一點兒沒錯……嗯——你絕對是私家偵探嗎?我是說,巡官,你現在和警察沒有關系吧?”——巡官瞪著他——“你得明白,我一定要確定我和你之間的交易絕對能保持機密。”

“我口風緊得很,”薩姆面露不悅,“在最好的朋友面前都不會提——你擔心的是這件事吧!老兄,除非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否則我可是被打死也不會出賣朋友的人。薩姆偵探社是不和壞蛋廝混的。”

“不,不,不是這個意思。”彩虹胡子很快接腔,“我保證不是那種事情。只是這事情——有些獨特,巡官。”

“若是關於你老婆和她的男朋友的,”巡官看看他,“我沒興趣。我們開的也不是那類偵探社。”

“不,不,巡官,不是什麽家庭糾紛,跟那毫不相幹。而是——嗯,簡單地說,”彩虹胡子說著,他的氣息吹動了下巴上的彩色胡須,“我要請你幫我保管一個東西。”

“噢,”薩姆換了種口氣,“保管什麽?”

“一個信封。”

“信封?”巡官沒好氣地說,“裏面是什麽?”

彩虹胡子表現出出人意料的堅定,雙唇緊閉。“不,”他說,“我不能告訴你。這沒關系吧?”

巡官的灰眼睛冷冷地注視了這位非比尋常的客人幾秒鐘,仍然無法看透那藍色的眼鏡。“我懂。”顯然巡官還不懂,“替你保管——你到底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