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彼岸

梁晴在舉目無親的台灣想到了姑姑。姑姑是她的親人,此時也是唯一可以親近的人。來到台灣後,她曾帶著孩子見過一次姑姑,姑姑事不關己、心灰意冷的神情,讓梁晴感受到了無奈。

那時的梁晴還沒有想好如何應對這樣的處境,甚至不想因為自己而牽連到姑姑。隨著時間的推移,離開組織的孤獨感,讓她的心就像飄蕩的風箏。她惦念著大陸上的組織還有秦天亮,她不知道此時的秦天亮在幹什麽。根據地下工作的經驗判斷,她越安全說明秦天亮越不安全。

一來到台灣,自己便被扔到了眷村,那時這種臨時住所還不叫眷村,只是一個又一個臨時居住的類似村莊的棚戶區。

保密局的人隔三差五地會找她和孩子來錄一段音,同時還會留下一大把傳單,那些傳單她甚至都沒有細看過,便當成引火用的廢紙了。她自己關注的是大陸方面的對台廣播,每到夜深人靜時,把小天哄睡,剩下的時間,她便打開收音機,把頭和收音機都被埋在被子裏。聽著鄉音,她感覺自己的心離大陸近了,越來越近了。她從大陸的廣播裏,知道了海南島解放了,整個西南地區也解放了,後來土地改革開始了,然後就是朝鮮戰爭。還有那些抓到的台灣特務,他們醒悟之後,開始對台灣講話,讓反攻大陸心不死的台灣當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每每聽到大陸的聲音,她孤獨的心感到了溫暖,渙散的鬥志又聚攏在一起,她一定要活下去,回到大陸,回到組織的懷抱。

這樣的想法一經冒出,她激動得渾身哆嗦起來,眼眶也禁不住潮濕了。她在被子裏盡情地流著淚水。

就在這時,她又一次想到了姑姑。她知道台灣有自己的組織,但她無法取得聯系,只能通過姑姑達到她的目的,她要回到大陸去,一刻也不想在這裏待下去了。她和那些眷村的人不一樣,她們只能待在那裏,為自己的丈夫擔心,時時刻刻想反攻大陸成功,然後光宗耀祖地回到大陸去。

也許只有姑姑能夠幫助自己,就是姑姑不能幫助自己,也會在姑姑那裏得到親人的溫暖和安慰。

她又一次牽著小天的手來到了位於“國防部”大院的家屬院,敲響了姑姑家的小院門。姑姑白著一張臉,先是在門縫裏張望了一下,然後才打開了院門。

姑姑一見到他們娘倆就哭了,一邊哭一邊數落著說:小晴呀,姑姑想家,在這裏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姑姑真的想家了,她想長沙老家,也想生活了十幾年的南京,那裏有她的人脈和地氣。她和姑父畢其一生的力量購買的房產和土地都留在了南京和長沙。現在什麽都沒有了。姑父的靈魂至今還飄蕩在大陸的天空中,她只能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蟄居在台灣的這個小院子裏。

在這之前,她曾找到過毛人鳳,她要讓毛人鳳把自己送回大陸去。

她一邊抹眼淚一邊說:我都要死了,就讓我回去吧,看在你和我丈夫同事多年的面子上。

毛人鳳面對姑姑的態度是真實的,他又何嘗不想回家呢?然而面前的形勢,只能讓他唉聲嘆氣。這種嘆氣,他只能面對著姑姑做得出來。

毛人鳳一邊嘆氣一邊說:老姐姐,你的心情我理解,等咱們反攻大陸成功了,咱們都是功臣,到那時,就是我們回老家的日子。

姑姑人老了,心不老,眼睛還能洞察一切。她撇著嘴說:毛局長,咱們別欺騙自己了,在大陸時,國軍有幾百萬軍隊,占據了大半個中國,可咱們都沒有守住,還不是最後跑到了台灣?現在咱們還有多少軍隊?還有多少槍炮?憑著咱們現在的力量就能打敗大陸,反攻成功?毛局長,你這話對別人說我不管,反正我不信。

姑姑說這話時,毛局長已經把辦公室的門關上了。

毛局長面對著姑姑又能說什麽呢?如果沒有戴笠失事,他也許還是做著秘書主任的角色,他還是姑姑丈夫的同事。面對著遺老遺少,他只能選擇勸慰。

毛人鳳自然沒權力也沒能力安排姑姑回大陸,只能經常讓手下人去安撫姑姑。姑姑對這一切並不領情,心情好時還好說,心情不好了,她能把去看她的人罵出來。漸漸地,看她的人少了,只把她當成了一塊冥頑不化的石頭。

此時的姑姑一見梁晴就哭了。她先是抱過小天,又拉過梁晴,上上下下地把梁晴看了,然後就把梁晴也抱在懷裏,哭天搶地地說:小晴呀,在這裏咱們就是最親近的人了,你們都不來看我,我老了,無依無靠了。

梁晴看到姑姑這樣,也哭了。姑姑是她父親的妹妹,她們的身體裏流著同樣的血液,是這種血緣關系,讓她們彼此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梁晴在姑姑的懷裏是放松的。三口人哭過了,說夠了,彼此孤獨的情緒有了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