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Rh陽性血 第一章

有一系列的盤查來保護政治保安處的邁爾斯·吉爾馬丁免受臨時訪客和心懷惡意之人的胡攪蠻纏,但對於充滿挫敗感、憤怒和不耐煩的達格利什而言,在等著通過的每道關卡看起來都無比幼稚、不必要且低效。他完全沒有心思玩這種遊戲。等到他終於被一位集過人的美貌與清楚知道自己享有為這麽偉大的人效力的特權於一身的秘書領進吉爾馬丁的辦公室時,達格利什已經完全不想去考慮什麽謹慎不謹慎的了。比爾·達克斯伯裏和吉爾馬丁在一起,他們還沒來得及交換完最初的幾句客套與寒暄,達格利什的怒火就通過語言宣泄了出來。

“我們應該是站在同一戰線的,但是你們這些人只想著你們自己。保羅·博洛尼被謀殺了。如果我從你們這裏都得不到配合,我還能指望跟誰合作?”

吉爾馬丁說:“我們之前沒有告訴你特拉弗斯是我們的特工,我能理解你由此而生的憎惡……”

“特工。你說得好像她是流水線上生產出來的一樣。你後來也沒有告訴我,我是自己發現的。哦,我看出來你們那個世界都在為什麽著迷了。這讓我想起了我上的預備學校。我們也有自己的小秘密、自己的暗語和入會儀式。但是真見鬼,你們這些人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好吧,我知道至少有些事必須得這麽做,有些時候也有必要這麽做。但是你們已經癡迷於此道。為了保密而保密,整個政治保安處成了官僚主義肆虐的間諜機構。難怪你們這種組織內部會生出叛徒來。同時,我在調查的是一樁貨真價實的謀殺案,如果你們停止玩這些遊戲,回歸到現實世界中來會很有幫助的。”

吉爾馬丁淡淡地說:“你這段話也許更應該講給軍情五處 [1] 聽。你說的話也有道理,但你應該更加謹慎,不應該太激動。我們確實是有些過於官僚化了,但又有哪個機構不是呢?畢竟我們處理的是情報,如果情報沒有被認真地記錄在案以便於尋找的話就毫無價值。無論如何,我覺得我們還是對得起納稅人交的每一分錢的。”

達格利什看著他:“我說的話你連一個字都沒聽懂啊。”

“哦,我聽懂了,亞當,但這簡直不像你。那麽激烈!你讀了太多的間諜小說了。”

達格利什苦澀地想,三年前,吉爾馬丁就算不敢說出來,也會想:你寫了太多的詩了。但是他現在不會這麽說了。吉爾馬丁繼續說:“你確定博洛尼的謀殺案沒有讓你太難以釋懷嗎?你認識他,對吧?”

“看在上帝的分兒上,如果再有別人說因為我認識受害者,所以我沒辦法辦這個案子,我就幹脆辭職。”

吉爾馬丁無動於衷、幾乎毫無血色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種憂慮的表情,就像突然感受到一陣痛苦。

“哦,如果我是你,就不會這麽做,至少不會因為我們這一方出的這麽一個小疏忽就辭職。順便一提,我覺得博洛尼是被謀殺的。有傳言說有可能是自殺,畢竟他那個時候確實不太正常,居然還養成了在教堂的小禮拜堂睡覺的習慣。據說他還獲得了某種神明的啟示?他本來應該聽從首相,卻聽從了那個聲音。他選的教堂也很奇怪。我能理解他對英國垂直哥特式風格的熱忱,但是帕丁頓的一座羅馬式的長方形教堂想必不適合睡一晚上的好覺,更別提能指引他走上朝聖之路了。”

達格利什很想問問他是否覺得若是博洛尼男爵選擇了聖瑪格麗特的威斯敏斯特教堂,他就能更容易接受。吉爾馬丁似乎很滿意自己能如此精巧地表明對於教堂建築和《聖經》至少有一些粗淺的了解。他從桌旁站起來,在窗戶之間來回踱步,好像是突然才意識到他是唯一坐著的人,而這種相對矮一些的位置會讓他處於某種劣勢。他穿得起裁剪上乘的衣服,今天就非常仔細地穿了一套正裝,如果是別的不那麽自信的人,這可能表明他知道安保部門的聲譽向來曖昧,所以不想因為自己在儀表方面太過懶散而加強別人的這種印象。但是吉爾馬丁這麽穿只是為了取悅他自己,他所做的所有的事都是出自這個目的。今天他穿了一身高雅的灰色,肩上有幾乎看不出來的深色軍銜,在此之上是一張方形、幾乎毫無血色的面龐,油光發亮的黑發裏過早地混雜了幾縷銀絲,頭發被梳到腦後,露出了高高的額頭,更強化了這種形象與顏色上的對比:精心搭配好的灰色與銀色為背景,老派風格的領帶盡管還算莊重,相比之下卻顯得像是一面充滿蔑視與挑釁的旗幟。

與其相反,比爾·達克斯伯裏矮壯結實,面色紅潤,嗓門粗大,看起來就像一位鄉紳,而且鄉下的耕作事業要比他的紳士生涯更為成功。他站在那裏,向窗外張望著,就好像是小孩子被大人要求遠離成年人,不要涉足他們的事務當中。達格利什發現他最近刮掉了自己蓄的小胡子。沒有了胡子,他的臉看上去很不完整,光溜溜的,就好像他刮胡子是因為受到了脅迫。他穿著一件花呢格子西裝,對於還不算太冷的秋天來說有點厚重。西裝外套的後襟開了個衩,緊緊繃在他像女人一樣碩大、豐滿的臀部後面。雖然並不頻繁,吉爾馬丁每次看向他時都露出一種略帶吃驚的痛苦表情,就好像在對他下屬的身材和裁縫的剪裁水平同時發出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