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尾聲 第三章

沃頓小姐只在50年前才去過一次兒童醫院,當時她被送到當地的一家診療所摘除了扁桃體。大奧蒙德街醫院和她去過並留下心理創傷的那家醫院截然不同。這裏就像是座兒童樂園,病房裏寬敞明亮,裝滿了玩具,那麽多媽媽陪同,那麽多快樂的遊戲,她簡直不敢想象這是家醫院,直到注意到了孩子們蒼白的小臉和瘦弱的身軀。然後她告訴自己:他們都病了,他們的身體都不好,有些孩子甚至就要死了。沒有什麽能夠阻止這一切發生。

達倫也在這樣一張床上,但是他生氣勃勃地坐著,正忙著玩擺在托盤裏的拼圖,用一種得意的語氣說:“我得的病能讓人死掉。這是其他孩子告訴我的。”

沃頓小姐幾乎是喊出了自己的抗議:“哦,達倫,不,不是的!你才不會死!”

“我也覺得我不會死。但還是有可能的。我現在已經找到養父母了。他們告訴你這件事了嗎?”

“是的,達倫,這真是太好了。我也替你高興。你和他們在一起開心嗎?”

“他們還好。我出院以後叔叔會帶我去釣魚。他們一會兒也會來醫院。我還收到了一輛自行車,像美式機車一樣。”

他的雙眼望向門口。自從沃頓小姐來了之後,他還沒怎麽擡眼看過她,而當她走到他床邊時,瞥到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大人般的尷尬神色,突然意識到自己在他眼裏,在所有孩子眼裏都一樣,一定是一個可悲又滑稽的老太太,拿著一束裝在小罐子裏的非洲堇做禮物。她說:“我在聖馬修教堂總是想起你,達倫。”

“嗯,不過我想我現在應該沒有時間再去那裏了。”

“當然了。你會和你的養父母待在一起。我可以理解。”

她還想補充一句:但是我們也度過了很多開心的時光,不是嗎?但是她沒有說出口。這簡直像是在向他懇求明知他無法給予的東西。

她給他帶來這束非洲堇,是因為它看起來比一束鮮花更容易照料。但是他幾乎連看都沒看它一眼。現在,她環顧這間四處都是玩具的病房,暗想自己怎麽會覺得這是一份合適的禮物。他並不需要這束花,也不需要她。她想:他因為我而感到羞恥,想在他的新叔叔來之前就擺脫我。他幾乎沒有注意到她說了再見,溜出了病房,在出門時把那束花遞給了一位護士。

她坐上了開往哈羅路的公交車,然後步行去了教堂。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巴恩斯神父拒絕了康復期的療養,只住了兩天院就出院了,但自從報紙上刊登了那篇關於神跡的文章後,禱告儀式的數量和參加教徒的人數都增加了,在做完下午的晚課之後,總會有一長隊的懺悔者等著要進行懺悔。聖馬修教堂再也不像從前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能在這裏待多久。

這是謀殺案發生之後她第一次獨自一人來教堂,但是出於沮喪和孤獨,她忘記了自己內心的恐懼,直到發現和那個可怕的早晨一樣,她沒有辦法把鑰匙插進鎖孔時,才重新感受到了恐懼。門和當時一樣也沒有鎖。她推開門,心臟狂跳,大喊著:“神父,您在裏面嗎?神父?”

一個年輕女子從小禮拜堂裏走出來。她相貌普通,舉止得體,一點也不讓人害怕,穿著夾克衫,戴了一條頭巾。看到沃頓小姐蒼白的面孔,她說道:“很抱歉,我嚇到您了嗎?”

沃頓小姐努力擠出一絲微笑,“沒關系的,我只是沒想到有人會在這裏。你有什麽需要嗎?巴恩斯神父還要再過半個小時才能來。”

這個女孩說:“不,我沒什麽事。我是保羅·博洛尼的一個朋友,只是想要去看看那間小禮拜堂,想獨自一人在那裏待一會兒。我想看看案發地點,看看他是在哪裏死去的。我現在就走。巴恩斯神父說讓我把鑰匙還到他家,但是既然您來了,也許我可以把它留給您。”

她伸出手,沃頓小姐接過鑰匙,看著女孩向門口走去。走到門口時,她又轉過身來,說:“達格利什總警司是對的。那只是一間普通的房間而已,裏面什麽都沒有,沒什麽好看的。”然後她就離開了。

沃頓小姐依然在顫抖,她鎖上了外邊的大門,沿著走廊走到格柵門邊,然後擡起頭,凝視著聖燈的紅光。她想:那盞燈也只是用拋光的銅器和紅色的玻璃制成的,只是一盞普普通通的燈。你可以把它拆下來,清洗幹凈,然後在裏面裝滿最普通的燈油。還有那些在帷幕後面的聖餐,那又是什麽呢?只不過是面粉和水做成的又薄又亮的圓餅,一片片整齊地放在小盒子裏,巴恩斯神父隨時都可以把它們取出來放在手中,對著它們念幾句話,它們就變成了聖餐。但事實上它們並沒有發生什麽變化。上帝並不在那盞銅制油燈後面的小壁龕裏,他再也不存在於這座教堂裏了。像達倫一樣,他也已經離開了。這時,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來聖馬修教堂時,柯林斯神父在布道時說的一句話:“如果你發現自己不再相信上帝了,也要做出仍然相信一切的樣子。如果你覺得自己不能祈禱了,也要繼續說出同樣的字句。”她跪在堅硬的地板上,用雙手抓著鐵格柵支撐著自己,然後說出了自己在單獨禱告時慣用的開場白:“主啊,我不配迎接您來到我的屋檐下,但只要說出這些話,我的靈魂就會被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