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一個月後

那座不知名的小山就在墓地的旁邊,歷曉天趕到那裏時,已經接近傍晚了,但天還亮著。他遠遠看見貝樂一個人坐在山頂,而他的手上拿著前一天,他們在貝樂家共同制作的風箏。風箏上印著貝樂和他父母一家三口的照片。

“只要在上面裝個發動機,它就能飛得很遠很高,我希望我爸媽在天上能夠看見它。”貝樂說這話的時候,正在專心致志地研究發動機的構造,五叔則在他身後啃漢堡包。

“應該再印一張那混蛋被抓住的照片放在風箏上!讓三哥知道,我們已經替他報仇了!”五叔抹著眼淚,憤恨地說。

這是多好的主意啊。歷曉天當時想,雖然他也不確定貝樂的父母是否真能看見風箏上的照片。不過,假如是他,他一定很樂意看見殺死自己的兇手被繩之以法。

但是,五叔的好提議卻被貝樂否決了。

“不,他們不想看。”貝樂道,“他們只想看美好的東西。”

貝樂的這句話讓歷曉天想起了他看過的一張照片。

當時他還在病床上,母親拿了張報紙給他,那上面有一張男扮女裝的楚傑被押上車的照片。他還穿著那件頗有女人味的藕色毛衣,但臉上的眼鏡和頭上的假發已經不見了,所以呈現在人們面前的是一張慘白的老年男人化過妝的臉,而他的眼睛正瞥向他身後,在那裏貝樂和他正被擡上救護車……直到現在,每次想到照片中那張陰森恐怖充滿殺氣的臉,歷曉天仍覺得不寒而栗。

他沒對任何人說過,自他從那棟小樓的地下室被救出後,他就總是做噩夢。他總是夢見那棟小樓,還無數次地看見楚老太太摘下假發朝他冷笑的情景。所以,貝樂僅用一句話就說服了他——他相信貝樂的父母一定跟他一樣,永遠都不想再看見那張醜惡的臉了。

“嗨,你怎麽才來?”貝樂回過頭來抱怨,一道夕陽照在他身上,像給他裹了一層金黃的外衣。

“我出門的時候,正好楚寧打來電話。”歷曉天氣喘籲籲地說,他的體力已經完全恢復了。不過,爬山這種運動對他來說,還是太劇烈了。

“她好嗎?”

“她讓我跟你說聲再見,今天晚上她就飛去香港了。”歷曉天一邊說,一邊不斷撫摸自己的胸口。

“她還是不肯跟我說話嗎?其實,我又沒怪她……”貝樂輕聲道。

“別管她,她就那臭脾氣!”

自出事以來,楚寧一直不肯見貝樂,歷曉天曾勸過她無數次,但執拗的她,就是一句都聽不進,“我還有什麽臉見貝樂?是我爺爺殺了他父母!”這件事始終讓她無法釋懷,而楚傑對她所做的一切也讓她深受傷害。

有一段時間,她的心情低落到了極點,現在,在張律師的幫助下,她終於辦好了去香港念書的手續,可以離開這個傷心地了,連歷曉天也替她高興。

“她有沒有去見那個人?”貝樂問道。

“沒有。她說她只想把什麽都忘記。呵呵,這可以理解。”歷曉天想,去監獄看楚傑,對楚寧來說絕對不會是什麽愉快的記憶。

“哦,也對。那就替我祝她一路平安吧。”貝樂道。

“我已經替你說了。”

“謝啦。”貝樂笑著說。

在歷曉天看來,最近這兩個星期,貝樂的心情已經有了很大的好轉。父母的屍體最初被認定時,他有好些天都拒絕說一句話,從早到晚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歷曉天曾擔心他會自殺,現在,看到朋友臉上又有了笑容,他終於可以放心了。他還記得,貝樂最痛苦的時候,他曾經向老爸請教,是不是喝杯紅酒,就可以解除煩惱,因為他總看見老爸在心煩時喝酒。當時,老爸對他說過一句頗有哲理的話。

“成長的痛苦只有時間才能解決,時間不多的人,才用酒解決。”

他當時覺得老爸又是在發牢騷。可沒想到,時間真的治好了貝樂的自閉,還治好了楚寧的狂躁,而他的傷也在不知不覺中慢慢恢復……老爸說得對。時間,就像古籍,不管是什麽內容,留下的都是珍貴的記憶。

“對了,副校長偷走的那本書,他們還給你了嗎?”他問道。

“嗯,還了。”貝樂道。

“那另外兩本呢?”他道。

“也一起還給我了。”貝樂站了起來,他開始放手中的線。

歷曉天也跟著站起來,他拍拍身上的泥,冰涼的泥地把他的褲子弄濕了。“什麽時候也讓我見識見識吧,我還沒見過真正的古籍呢。”

“沒問題,不過現在,我們得趕快去放風箏了,要不天就黑了。”貝樂說著,已經向前奔去。歷曉天聽見天空中響起一陣嗒嗒聲,那是發動機在啟動,接著,他看見風箏慢慢升了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放風箏。他覺得無比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