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死病的假面具(第2/2頁)

因這次舞會場面盛大,七個房間的活動裝飾大部分由他親自指點,而正是他個人的情趣嗜好使舞會參加者的化裝各具特色。請相信他們全都奇形怪狀。舞會上充滿了燦爛光彩,橫生妙趣,朦朧幻影,充滿了自《愛爾那尼》[1]一劇上演以來所見過的所有舞台效果。有人裝扮成肢體與面具不相稱的怪物。有人穿戴著只有精神病患者才能想出的怪裝。有許多人裝扮得漂亮,許多人裝扮得荒唐,許多人裝扮得怪誕,有一些人裝扮得可怕,還有不少人裝扮得令人惡心。事實上,來往穿梭於那七個房間之間的簡直是一群夢。他們(這群夢)從一個個房間扭進扭出,隨房間之不同而變幻著色彩,並使樂隊瘋狂的伴奏似乎就像是他們舞步的回聲。可是不一會兒,黑房間裏的那個黑鐘又一次鳴響。於是一時間一切都靜止不動,除了鐘聲一切都悄無聲息。那些夢也各自凝固成他們站立的樣子。但等鐘聲余音散盡(鐘聲延續的時間並不長),隨之又蕩漾起一陣略微克制的笑聲。音樂又重新響起,那些夢又復活,並比先前扭得更歡,在扭動中隨著被回廊上火光映亮的彩色玻璃窗而變幻色彩。但現在參加假面舞會的人當中已沒有人敢進入七個房間中最西頭那間,因為已近深更半夜,從那血紅色窗欞透進的火光更紅,那些陰森森的黑色帷幔令人毛骨悚然。對於那些站立於黑色地毯上的人,那黑色巨鐘沉悶的鐘擺聲聽起來比那些在其他房間作樂的人所聽到的更顯得陰沉壓抑。

此時其他房間裏擠得比肩接踵,一顆顆充滿活力的心在興奮地跳動,正當縱情狂歡達到高潮之時,黑色的巨鐘鳴響了午夜鐘聲。於是如我剛才所描述,音樂停止了演奏,舞者停止了旋轉,一切都像先前一樣陷入一種不安的休止。但這一次鐘聲要響十二下,因此,也許碰巧有更多的思想會潛入狂歡者中那些善思者更長一點的沉思冥想之中。也正因為如此,人群中有許多人直到最後一聲鐘響完全消失,才有空注意到一個先前未引起過任何人注意的戴著假面具的身影。關於這位新來者的消息不脛而走,人群終於響起一陣表示不滿和驚訝的嘁嘁喳喳或嘟嘟囔囔的聲音,最後這種聲音裏漸漸流露出驚恐、畏懼和厭惡的意味。

在我所描述的這樣一個光怪陸離的假面舞會上,按理說一般人的出現不可能引起如此軒然大波。事實上,那天晚上的裝束面具幾乎沒有限制,但大家注意到的那個身影比希律王還希律王,他的裝束和面具甚至超越了親王那幾乎沒有限制的禮儀限度。最無動於衷的心也不可能沒有能被情感撥動的弦。甚至對那些視生死為兒戲的迷途浪子而言,也總有那麽一些事他們不能視為兒戲。實際上,當時所有參加假面舞會的人似乎都深深感到那個陌生人的裝束和舉止既無情趣可言也不合禮儀。陌生人身材又高又瘦,從頭到腳都藏在一塊裹屍布裏。他那如僵屍面孔的假面具做得足以亂真,以致湊上前細看也一定很難辨出真假。不過對這群瘋狂的尋歡作樂者而言,這一切雖不值得贊賞,但說不定還可以容忍。但那位陌生人太過分了,他居然裝扮成紅死病之象征。他的裹屍布上濺滿了鮮血,他的額頂以及五官也灑滿了猩紅色的恐怖。

當普洛斯佩羅親王看見這個幽靈般的身影(緩慢而莊重地在跳華爾茲的人群中高視闊步,仿佛是想將其角色扮演得更逼真),他顯然大為震驚。開始只見他一陣猛烈地顫抖,說不出是因為恐懼還是厭惡;但隨之就見他氣得滿臉通紅。

“是誰如此大膽?”他聲嘶力竭地問站在他身邊的隨從,“誰敢用這種無禮的嘲弄來侮辱我們?快抓住他,揭開他的面具,讓我們看看日出時吊死在城墻上的到底是個什麽家夥!”

普洛佩斯羅親王嚷出這番話時正站在東頭的房間裏。他洪亮的聲音清楚地傳遍了七個房間,因為親王生性粗野豪放,而音樂也早已隨著他的揮手停止了演奏。